舅舅是对的,他不仅不适合养花,也不适合养猫,漫长的沉默过后,周淮晏突然开口,
“红豆,把那花也搬出去吧。”
“是。”
顿了顿,大宫女多问了一句,
“殿下,这山茶花再有三个月,会开第二次,那是放在院子里继续伺候着,还是......”
“丢了。”
少年的语气很平静。
“不要了。”
闻言,红豆便不再多问了,她甚至不再开口称“是”,只是默默的抱着花盆退了出去,
自从宫变之后这一个月内,皇帝日日都去看望阿翡,御赐的珍宝更是琳琅满目。甚至就连云家如今的家主,也被召入京中。
阿翡有了姓氏,不再是什么身份低贱的异奴,而是云家的嫡少爷,纳入族谱。
如今,他叫做云翡,封冠麾大将军,正三品。
此般隆宠,前所未有,羡煞旁人。
——所有的一切都像殿下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国公爷明面上是擒拿叛贼三皇子的功臣,可他与皇帝都清楚,那天宫变之夜,早就撕破了脸面。
如今,只是留存一些表面的安宁罢了。
红豆把手里的花盆抱去给小太监豆沙,
“殿下厌了,拿去丢掉,丢远些。”
“可这.....再有两三月就开花了啊。”
小太监挠头,心想,
【当初不是看殿下还挺喜欢来着,日日亲自给浇水照料,怎么这么快就......】
不过,他也聪明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利落的抱起花盆走出栖梧宫。
这时候,抱着冰盆的宫女们接连回来了。红豆赶紧匆匆过去,
“快,快些,莫化了,把这些都放到殿下的浴池里。”
天色渐渐暗下,红豆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屋子里顿时晕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
少年无意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来一口闷下,然后净齿。可即便数次净过之后,唇舌中依旧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苦味。
但周淮晏却不再会像以前那样,跟大宫女抱怨着药苦不愿意喝了,也不会在喝完药之后,像个孩子似的讨着要吃蜜饯甜糕。
周淮晏如今终于恍然,人总是得吃些苦头的,如此前路才能看得明白。
到底是古人有智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之前就是过得太安逸了。
看着少年平静到死寂一般的面容,红豆默默把蜜饯罐子收了起来。
“殿下,都准备好了。”
“嗯。”
大宫女扶着少年的手,因为现在刚入九月,夏季的炎热还未褪去,她只感觉殿下的手如今是越发的寒凉了。
想到等下要入的冰浴,红豆脸上泛起心疼,
“殿下,要不还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腕被死死的攥住,
“不必。”
周淮晏松开她,然后独自一人走向浴室。里面的装潢摆饰和以前并无不同,只是池中温暖的热水如今换成了冰块,而旁边摆放着一坛烈酒,
少年褪下衣衫,走进去。
就像阿翡曾经顾虑的那样,不用母虫而引出子蛊,倒底留下了后遗症。
合情之蛊,合情方解。
后遗症同样如此,血液,或者体/液,无论哪一种对如今的周淮晏来说,都是罂/粟。而他此刻承受的痛楚,就像是现代那些瘾君子,犯了瘾。
五日发作一次,刚好轮到今天。
李太医说,他无能为力,只能用些温补的药材调理少年的身体,若想摆脱痛苦,治标之法便是那个人的血液,或者体/液。可若想根治,就像戒掉罂/粟一样地,靠着意志力挺过去,强迫自己戒断。
周淮晏自然只会选择根治。
蚀骨的痛楚,这种感觉好像有万千蚁虫在身体里啃食,令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动着,发出哀鸣的声音。
少年面色惨白,也不发声,只是颤抖着手臂,一碗又一碗地灌酒下去。
过度的低温可以麻痹神经,而醉了也就感觉不到了。
这样的过程,一般会持续一到两个时辰。
只是即将要结束的时候,大宫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殿下,陛下忽然来了兴致,说要设家宴,请您去。”
顿了顿,红豆继续道,
“要不奴婢去回绝了,就说殿下身体不适?”
“......家宴?”
周淮晏的嗓音很哑,他极缓慢地从冰池中起身,缓了好半天,才慢慢走上来。随意披上一件外衫。
“既是家宴,岂有不去的道理?”
半个时辰后,周淮晏穿着一身红色锦衣,姗姗来迟,抵达了设宴地点。他喝过酒,原本苍白的面色,终于多上几分微醺的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此刻夜色深重, 殿内一片辉煌璀璨,恍如浓艳明昼。
殿上,皇帝正拉着云翡将军喝酒。二皇子和八皇子还有小十三,各自按照尊卑坐在两侧。
少年的目光在那熟悉的身影上微微一顿,
周朝二至三品的官员都穿绯色朝服。而周淮晏只是为了张扬些才选了红衣,却不想竟是跟他撞上了。
周淮晏收回视线,抬步走进去,跪下,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翡坐在皇帝身边,而周淮晏这一跪难免方向对了过来,他立刻装作不小心碰到了酒杯的模样,匆忙起身走到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