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幻境中,澹宁一阵后怕,他将左手握成拳,让银白色光丝在皮肉里陷得更深。
对疼痛他习以为常,在幻境中保持清醒才是重中之重。
做完这一切,他犹觉得心情激荡得厉害,便将天圣给他的那颗避幻珠也拿出来攥在了手中。
怪不得天圣不亲自来,这避幻珠只让他暂时好受了一小会,效力还不如当年玄霜派里弟子随便吃的清净丸。
终究是要靠自己,澹宁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澹姝离开的那扇门,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家门外竟是玄霜派的地域,澹宁看到了和他同住的玄霜派弟子。
历时久远,他早已忘记了对方的名字,可对方非常熟络地过来搭着他的肩膀问他:“过两天的拨云求道会你和我一起参加么?”
澹宁摇摇头:“我……不参加。”
“不参加?”同伴皱眉,不解地问他,“拨云求道会上那些大门派的长老都会来,如果表现出众,说不定能被他们收为弟子——你难道真的甘愿在玄霜派这种小门派中窝一辈子吗?”
澹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继续向前走,他听到玄霜派弟子在身后嗤笑:“难怪他们都说你白长了张好看的脸,不但不好相与,连抛头露面都不敢……”
可转头又是他在玄霜派的牢房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几乎已经注定结果的宣判。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但他是个人魔双血,所以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活下去。
门口的守卫修为比他高了一个大境界,过来想把他带走,澹宁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筑基期的弟子,向后退了两步破空而走。
……
在魔渊封印前,他向周睽求助,却没有得到应答。
魔渊永恒的昏暗微光中,澹宁蜷缩着身子,在寒冷之地的山洞里度过朔日,洞口他布下的重重禁制帮得了他,却也帮不了他。
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再无法减慢魔化的步伐,只能看着它一步步临近而无计可施。
破开魔渊封印回到人间的时候,粲无心带着独空寺僧侣们要求他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如果凌玄台的沈冥真的是个人魔双血,那他也许能找到避免魔化的方法。
凌风带他到远祭台前,告诉他地平天成的效用,魔渊的地下室石室中有无数被养着用来献祭的人牲,而他只能眼看着魔族血脉慢慢吞噬人族血脉。
……
澹宁一直咬着牙向前走。
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每一段人生都要经历无数的苦难与艰辛,他最先不过也只是个平凡人,可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煎熬中,在和与生俱来的魔族血脉对峙时,他早已变得无比坚定与沉静。
他没能像母亲所希望的那样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也做不了大门派想要的家世清白品行无瑕的弟子,每一天他都担心自己会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魔族,又一天天沉默地坚持下来。
他经历过比幻境更多的担忧与恐惧,也有幸曾拥有过比幻境能给他的更多的关怀与爱意。
银白色光丝勒到了骨头,鲜血沿着澹宁的来路汇成一条小溪,又滴滴答答地与他一同走向下一个地方。
幻境给予他的疼痛也与现实中一样深刻,可是澹宁并不害怕。
他还看到了微笑着亲吻他的周睽,他看了对方一会儿,又继续向前走去。
他不需要幻境的慰藉,他要靠自己去寻找能给他慰藉的人。
最后澹宁终于找到了一个奇怪的节点,通向不属于他的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魔渊中万年不曾止歇的风,从西门河的源头浩浩荡荡地吹来,又在魔渊封印外凝聚成徘徊不散的沉重雾气。
半透明的魔渊封印之上,最后一丝破阵符箓的威力也快要消散,银色碎片在空中飞舞回旋,缓缓落到另一个人的肩头上。
周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他做事从没什么原则,当澹宁枕在他腿上睡着时尤为如此。
可即使这样,周睽还是直直地看着那能通向人间的唯一通道。
幻境给他的,是难以做出的取舍,注定要让他输在这儿。
“周睽……”有人在背后喊他,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
周睽回过头。
他第一反应那是个魔族。
魔族有不同于人族的琉璃色眸子,长相艳丽到几近妖冶,眼尾的薄红绵延到太阳穴处散成勾人心魄的薄雾,连发尾都染上了不庄重的暗红色泽。
可他只是站在那儿,便是魔渊里的万千风华。
周睽第一次看到魔族时不觉得厌恶,他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对方,接着轻轻笑出声来。
什么魔族?那是他的澹宁。
破阵符箓终于成片瓦解,剥离的碎片纷纷扬扬与风一起呼啸着在空中飘扬,却再没有一片能落到二人身上。
一直睡在周睽旁边、幻境中的澹宁不知何时消失了,周睽起身理了理衣服,过去拉起澹宁的手。
那只手上仍有白色光丝留下的深深勒痕,周睽心疼地把它攥在手里,握了一会,让两个人的体温变成一样的。
“带我走么?”他对澹宁道。
第81章
周睽比澹宁醒得早一些,一睁眼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