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一愣,犹豫两秒后,收下了这一份病危通知书,在回到工作岗位前说了一句:“找个跟他有法律关系的直系亲属过来!人命关天,不要闹着玩!”
穆临之一声不哼,再次走到自己位置蹲好。
徐舟吾没办法,只好给叶小萍打了个电话。
叶小萍自闻衍那顿饭离开后一直心神不宁,当这种心神不宁成真,作为母亲,她的情绪必须要坚持到最后结果出来。
在之后手术时间里,叶小萍一共收到五张病危通知书,一张比一张紧急,可谁都不敢问病人情况。
徐舟吾怕叶小萍受不了,想扶着她去坐着歇会儿。
叶小萍不肯挪动,她看见徐舟吾通红的眼睛,反过来安慰,“小徐啊,人还有一个口在,就算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别丧着脸啦,哎哟,哭什么,晦气。”
“阿姨,我没事儿。”徐舟吾本来没想哭,被叶小萍三言两语戳得心软,眼泪就下来了。
叶小萍替徐舟吾擦干净眼泪,突然看见墙角居然还蹲着一个人。
这人心无外物,对一切视而不见,但是模样太吓人了。
叶小萍小声询问:“小徐,这是……谁?”
徐舟吾吃不准叶小萍的态度,不敢胡乱给闻衍捅乱子,只能心虚地说:“阿衍的朋友。”
“啊……”叶小萍看着穆临之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她迟疑地说,“看着像受伤了,要不要让医生过来看看?”
徐舟吾不能替穆临之回答,只能含糊其辞,“他自己有数。”
穆临之确实受伤了,手臂和肩部中了两枪,但他的疼痛已经和理智一起,集体离家出走。旁人只认为他是皮外伤,穆临之也只当这些创口不存在。
他满心口念叨着闻衍的名字,在这一刻神佛成了穆临之的精神支柱,奢望他们能可怜自己。
让有情人的后半生平安顺遂。
直到手术结束,闻衍匆匆露了一面,然后被送进ICU。
医生跟家属介绍情况,“他后腰的子弹和胃里的异物取出来了,没伤到内脏,这算是最轻的伤了。脑部血块暂时处理干净了,不过拖得时间太长,再加上几次严重撞击,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还需要等他醒了看之后的情况。现在主要问题是他的肺部感染,病人如今抵抗力弱,所以感染非常严重,进入IUC之后,医生会对这一块加强治疗和护理。”
主治医生一口气长篇大论,谁也不敢轻易打岔。
医生见惯了病人家属各种千奇百怪的反应,明白他们悬着心不敢放下,于是贴心地给了一个痛快的总结。
“命暂时是保住了,后续看恢复情况再定治疗方案。但是我们也不敢保证接下来会有什么意外发展——ICU里的这段时间,是关键。”
医生的只言片语像一把螺丝刀,拧开了穆临之崩到极限的神经。
接着,神经‘吧嗒’一声断了,穆临之精疲力尽地呕出一口黑血,他终于肯放下自己,解开这段没完没了的自我折磨。
闻衍在ICU睡了十多天,基本都是叶小萍陪护。穆临之在做完手术后立刻恢复清醒,他不肯让自己太舒坦,拒绝了多余治疗,也守在ICU门口,跟叶小萍大眼瞪小眼。
起初叶小萍没放在心上,可之后穆临之的表现就不太像朋友那么简单了。
ICU有固定探视时间,叶小萍作为母亲是闻衍理所当然的探视者。但每次叶小萍从病房出来,第一眼看见穆临之望眼欲穿的目光,她心里就七上八下。
紧接着,闻衍那句‘他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见缝就钻地占据了叶小萍每处大脑神经。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叶小萍不敢直面穆临之,她只能拉着徐舟吾仔细问,徐舟吾一个脑袋两个大,跑都跑不及。
这帮人越是这个态度,叶小萍就越发心神不宁。
在闻衍出ICU的前一天,叶小萍看穆临之实在太可怜,于是找了个借口,终于跟穆临之说上了话。
“阿姨。”这是穆临之这么多天来为数不多的开口,嗓子也不太顺畅。
叶小萍有点儿心疼这孩子,“吃饭了吗?”
“吃了。”
“你天天守在这儿,也不跟我说句话——我看你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穆临之眼下不敢提以前的事,他轻轻点了头,说:“去年冬至,哥——他带着我回过弄堂。阿姨,我还给你带了块蛋糕。”
叶小萍想起来了。
“哎哟,是你啊!怎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没事,”穆临之嗓子越来越哑,到最后听起来像哭,“他……他怎么样?”
“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再过两天就能转入普通病房。不过衍衍清醒的时间不多,我也没有正经跟他说上几句话。”叶小萍心下犹豫许久,她看着穆临之沉默又揪心的表情,缓缓开口:“那个,阿姨下午有点事儿,得回家一趟。你……你能不能帮我进去,陪他一会儿?”
穆临之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瞧着叶小萍。
叶小萍不再多言,在熙攘的人流中退场。
好像隔了半辈子的时间,穆临之再一次见到闻衍,带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爱意,他听着闻衍平稳的呼吸,飘荡的灵魂再次重回人间。
踏实。
闻衍转入普通病房后清醒的时间依旧不多,而且右边身体的肌肉反应很微弱。医生最后诊断,问题还是出在大脑里,于是来来回回,又做了两回手术。淤血彻底清理干净了,身体机能需要慢慢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