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作者:石头与水
过了端午,又是一年,整整一国国孝满,自皇室到百官,终于可以出孝了。
穆延淳因此又带着兄弟子孙的去祭了一回他爹,国孝期满,诸王纷纷上表请求就藩,穆延淳皆准了。只是有一事,谢莫如先与丈夫提了,“藩王就藩是理所应当的,但有一样,得先同陛下说,陛下心中有个数才好。”
谢莫如道,“先帝大行前是不是说了,有子女的诸妃母可随藩王公主居住。”
“是啊。”
“要是太皇太后大安,我也就不提此事了,太皇太后这么病着,不是我说话不吉利,就是有夏青城一天三请脉,我也担心的很。太皇太后正需人服侍的时候,我与贤妃淑妃几人自不必说,每日都要过去请安的。陛下想想,父母养育子女,一辈子图个什么,不就图老了身边儿有人服侍么。宫女太监虽好,那是下人。公主们也日日进宫,那是外嫁女。咱们也在宫里,却是孙辈,总不能太皇太后病成这样,孙媳妇们各过各的日子去吧。”谢莫如道,“便是与藩王就藩,诸位妃母也不必急的,待太皇太后大安了,再过去诸藩王那里,难道不好?”
穆延淳目瞪口呆,“这,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们一样可以为妃母们养老。”谢莫如道,“倘藩王担心妃母们,不妨每家留下几个儿孙在帝都,也可就近服侍。便是妃母们的位份,提一提也无妨,贵太妃提成皇贵太妃,如何?要是这样还说咱们不是诚心侍奉妃母,我就不知要如何才能留住妃母们了?当然,要是妃母们死活得去跟着藩王过,那也是无法的。”
穆延淳立刻就想到,他媳妇的意思,莫不是留下诸王母于帝都,以此牵制诸藩王什么的。穆延淳道,“只怕藩王要命父皇临终之前的口谕说事。”
谢莫如道,“这事不好陛下来做,我来说,陛下只当不知道。”
“我就是当不知道,怕也没人信。”
“那陛下就当是劝不动我。”
穆延淳小声与妻子商议,“就是让太妃他们就国,其实,也无妨的。”
“陛下莫不是怕诸王生出怨怼之心?”
“总归他们是不大乐意的。”穆延淳道,“想一想咱们当年,我便是一心想接了母后在身边好叙天伦。”
“彼此陛下不过一藩王,今陛下已登基为帝,自然当有所不同。我也不是说要留各妃母长长久久的在帝都,要是留妃母们在宫里,藩王便有怨怼之心,那将来与藩王打交道的时候多了去,给他家子孙恩典,没有他另一家子孙恩典,是不是另一家就要生出怨望来。朝廷是陛下的,江山也是陛下的,倘这么点儿事他们都要有所不满,将来反要做陛下的主了。”谢莫如道,“要是不愿意,干脆都留在帝都,不就藩又怎么了,一样有薪俸,咱们也养得起。”
穆延淳也琢磨出来了,他媳妇定是要摆藩王一道的。其实,就像谢莫如说的,彼时穆延淳为藩王时,是一种想法。今为帝王,就是另一种想法了。
穆延淳思量片刻,沉沉心,道,“你先试一试诸妃母们的意思。”
“殿下只管放心,包管她们乐意。”
穆延淳小声笑道,“见着你,也不敢不乐意。”
谢莫如瞪他一眼。
穆延淳偷笑。
这事儿,谢莫如办的,不知多少人暗地里诅咒于她。
谢莫如是早上去慈恩宫请安时说的,谢莫如叹道,“一想到藩王就藩,妃母们与藩王去了封地,太皇太后这里,怕是要想念妃母们的。”
赵贵太妃道,“我们也不放心太皇太后呢。”
事后诸年,谢贵太妃每想到赵贵太妃这话就恨不能割了赵贵太妃的舌头。因为谢莫如立刻就说了,“妃母们不放心,何妨多在宫里住些日子呢。我问过夏神医,夏神医说,太皇太后这病,主要得保持心情愉快。可咱们这里,只见人去,不见人来,倘妃母们都走了,是,还有我们,可太皇太后心里如何好过,儿媳妇一个不见呢。”
赵贵太妃听谢莫如这话很有些瞠目结舌,道,“可是,先帝临终……”
“先帝临终遗旨,最不放心的就是太皇太后了。只要太皇太后凤体安康,就是咱们做晚辈的福气,妃母们说,是不是?”
谢贵太妃努力装出一幅欢喜模样,道,“倘太皇太后还要我们服侍,我们自然也是愿意的。”
谢莫如道,“亏得有贵太妃们这般大仁大义,不然,因先帝临终前是要诸位妃母可随藩王就国的,这话,我是再不好说的。既然妃母们也这般想,我便放心了。”
现在,谢贵太妃恨不能也把自己舌头割了。
这一日,谢贵太妃与赵贵太妃各回宫室后,摒退宫人,自己一人抽了自己俩嘴巴。
而自前年远去北靖关的钦差赵霖赵时雨,此时终于赶回帝都,晋王望着自己的心腹兼至交,激动的眼角泛起了小泪花:时雨,你可来了!老五家的那个,作妖啦!
☆、第366章 皇后之九
赵时雨回帝都,晋王殿下激动的险没飙出两缸泪来。
这一通与赵时雨诉苦哟,晋王殿下道,“老五他可不是这样的人哪,肯定是他家的那个出的这样的馊主意。父皇临终前可是说过的,凡有子女的妃嫔,日后都可与诸子女同住。我们这眼瞅着要就藩了,她,老五家的那个竟然不让母妃们同我们一道走了。”
赵时雨听晋王殿下一番愤概的将事情说完,方道,“总得有个理由,不然,陛下不好违背先帝口谕的。”
晋王殿下唉声叹气,“说是太皇太后凤体不祥,宫里不能没有儿媳妇侍疾。”
赵时雨一声长叹,“那殿下与臣说这些话,就有不孝嫌疑了。”
“我也只与你说罢了。”晋王殿下苦\逼兮兮的,“我也盼着皇祖母长命百岁呢,可……突然来这招,也忒缺德了些。”
赵时雨道,“如果陛下以太皇太后凤体不适,需诸藩王在帝都尽孝服侍,殿下还能说去就藩么?”
晋王殿下一时呆住了,良久方小声问,“老五不会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陛下倘有此意,直说就是,以孝义之名留下诸藩王,合情合理,朝中御史都不能说什么的。陛下没说,就是并无此意。”赵时雨长眉微蹙,问晋王,“先前,陛下没有露过半分留下贵太妃等人的口风么?”
“完全没有,老四跟他那么好,都没听他流露过这种意思呢。”晋王也是做过调查的,他压低声音道,“先时,连内阁都未听得风声。我怀疑,可能就是老五家的意思。”
“殿下该改口了,那是皇后娘娘。”赵时雨给晋王提个醒。
“皇后皇后,说的就是她。”晋王愤愤,“你不晓得,老五那就是个怕媳妇的,惧内!早先她媳妇便是个泼货,阖帝都打听打听,谁敢招惹她?老五这登基也没什么长进,前头刚把老六给干掉了。”
赵时雨恨不能堵住晋王的嘴,赵时雨沉声道,“苏太后是如何过逝的,殿下岂会不知,殿下这话要是传出去,陛下心里会怎么想?”
“我也就与你说罢了。”晋王也知自己这话过了。
“您以后千万别再与我说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呢。”赵时雨正色道。
“知道知道,以后不说就是。”晋王叹道,“其实,我也猜着了,老六先时干下那事,悼太子自己死了,这是悼太子明白。老六这个,父皇在一日,他还能有一日。父皇不在了,陛下要是容他,苏太后怕是地下不能安息。”话到最后,晋王不由有些落寞。
赵时雨递盏茶给他,道,“殿下也是为人子的,设身处地想想,倘殿下遭遇此事,能叫六王活着么?”
晋王摇摇头,赵时雨道,“倘留太妃在宫,也不是赵太妃一人之事,谢太妃不也一样么。说来,谢太妃还是谢皇后嫡亲的姑妈呢。”
晋王道,“你不知谢皇后为人,端的是六亲不认哪。”
“臣在外,多听到谢皇后贤德之事。”赵时雨道,“听闻,皇后娘娘侍太皇太后至孝。”
说来,谢皇后难缠就在于此。晋王头疼的很,嘴里却是没有好话的,道,“你不晓得,父皇过逝,她一滴眼泪都没有。偏生会装模作样,见天儿的往慈恩宫请安,她就是心里不孝,老五,不,陛下可不是不孝之人,有陛下在,她再不敢委屈皇祖母的。”想到这个,晋王越发认为,谢皇后非但六亲不认,还特别狡猾,贼心眼儿多。
晋王与赵时雨抱怨一回,赵时雨一时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他心下思量,觉着新君夫妇怕是要用太妃牵制诸王。关键是,新君夫妇找的理由合情合理,抬出太皇太后来,如晋王这般,再不情愿,怕也是没法子的。
不情愿的,不只晋王,齐王也不怎么乐意,都想好接了母亲一道去藩地享天伦之乐了,忽然不叫母亲去了,这事可怎么说呢?要说留下太妃们在太皇太后身边侍疾,这也说得过去。可有父皇临终的话,放太妃们就国,亦是于情于理之事。哪里晓得,刚出了父孝,就有此一出。
齐王都没忍住进宫给他娘请了一回安,谢贵太妃强颜欢笑,与儿子道,“的确,这么跟你去了藩地,虽则是团聚了,可我到底放不下太皇太后,老人家这把年岁,身边没个细心的人不行。”
齐王也不能说,宫里这么多宫人,没他娘一样伺候得好太皇太后。只是,到底心下郁郁,不知道帝后这是抽的哪门子疯。齐王还去找二舅谢柏说了一回此事,谢柏正在家守孝,消息便不大灵通,陡然听闻此事,亦难免吃惊。据谢柏了解,帝后都是宽厚人,怎么突然就要太妃留下服侍太皇太后呢?
谢柏多年政治经验,这绝不是突然之间就做出的决定,谢柏想了想,道,“此话既出,断不会收回的。我还有一言,不知殿下愿不愿意听?”
齐王过来请教,就是想请二舅帮他出个主意,听这话,连忙道,“二舅只管说,你我舅甥之亲,何话不能说呢?”
“如果我是殿下,此时不会考虑如何让陛下收回诚命,恕我直言,这绝不可能。”谢柏此话一出,齐王不禁脸色一凛。
齐王沉默半晌方道,“我亦明白,新君正是立威之时,何况,此事以孝义之名,便是新君要留下我等在太皇太后膝下尽孝,我等也只有听从的。”
虽然这话说出来极伤人,但齐王能明白就再好不过了。谢柏外任时间过长,他对穆延淳并不是非常了解,但穆延淳任藩王时就打赢了闽地之战,然后,继而主持江南之战大败靖江叛军,收复失地。这位帝王给人的感觉是温和宽厚类型的,但,他是经过沙场洗礼的帝王,这样的人,心肠略硬一些也是有的。再者,谢柏虽不了解穆延淳,却是极了解谢莫如的。谢莫如如何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没有人比谢家人更清楚。谢莫如会用手段牵制藩王,再正常不过。
谢柏道,“如果我是殿下,我还会在就藩前留下世子驻留帝都,代殿下为太皇太后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