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作者:石头与水
五皇子此方端严着一张脸,用过早饭,带着五个儿子去了宫里。祭天地皇陵的事,皇子皇孙都要参加,只是,以往是穆元帝主祭,今穆元帝龙体不适,便是五皇子代父主祭,但十二岁以上的皇室男丁都要去的。尤其大皇子,愈发感觉储位无望了,哎。
这祭祀足足耗了大半日,五皇子回宫复命时已是下晌,与父亲细说了祭祀时的事,穆元帝认真听了,夸赞了五儿子几句,便打发他回去了。第二日,谢柏私下同穆元帝商量,“北凉王太子得知朝廷祭祀天地之事,昨夜伤感了半宿,一大早的派人去了鸿胪寺,想在陛下所刚之所祭一祭先人。”
穆元帝一叹,“这也是人之常情了。”点头允了。
北凉王太子虽是极好的政治筹码,但一相到北凉国的乱局,一国太子,正经继承人,竟落至这般地步,穆元帝每虑及此,也不禁心生唏嘘。
穆元帝正唏嘘着,赵充仪过来送汤水,近年来,赵充仪最是得宠,知她过来,穆元帝便命她进来了。赵充仪亲自煲的八珍鸽子汤,连带几样小菜时点,就这么提着大食盒进来了。穆元帝笑道,“还不接了你们娘娘的,这起子没眼色的东西。”
赵充仪柔声笑道,“不怪他们,陛下也知臣妾出身寒门,在家时做惯了的,不觉什么。要是仰卧起居皆有一堆人服侍,妾身反倒不便。”说着已将东西摆到了小几上,一面道,“听说陛下近来无甚胃口,妾身也不会做太精细的吃食,就是几样家乡的东西,陛下尝尝,若能入口,就是妾身的福气了。”
赵充仪这话是大实话,她倒是会烹厨,以往在家时常做,只是厨艺不大讲究是真的。穆元帝并不以为意,反倒喜欢她这坦然模样,还真尝了几口鸽子汤,说是炖的不错。赵充仪极是高兴,道,“鸽子汤最是进补不过,以前我家县城最好的饭庄,一盅鸽子汤就要一两银子,我的天哪,我爹吃了一回,足念叨了三年。”
穆元帝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赵充仪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要笑话妾身小家子气了。”
“哪里,后宫能解朕烦忧的,也就是爱妃了。”
赵充仪笑,“能博陛下一乐,臣妾也就不怕笑话了。”
穆元帝道,“你娘家虽是小地方,也是人杰地灵之处啊。”
“是啊,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过年的时候,全县的人都要去逛庙会,去庙里烧香祈福。”
“你们那里只有庙宇,没有道观么。”
“有。”赵充仪道,“不过,芙蓉寺就在碧水潭畔,都是在山脚,赶庙会就能去了。我们那里还有道观,叫朝云观的,里面有道长道童,就是这观建在山上,去道观要爬山不说,那道长也不大爱理人,不若庙里和尚客气,我跟母亲就去的少些。”
“小六郎重阳节献给朕的绿菊,也是你们蜀中产的呢。说来还是爱妃家乡人,嗯,叫碧水县的地方,是吧?”
“是啊。”赵充仪道,“只是不知是哪家闺秀种出来的,这般伶俐。我们县说来也是有灵气的地方,当初就有风水先生说,我们县那碧水潭的风水好,后来我们县果然就出了进士老爷。”
赵充仪说的都是些小事,穆元帝却是听的津津有味。
这个新年似乎格外的与众不同,五皇子系虽有心做些什么,但,他们什么都没做,穆元帝便因病让五皇子代为祭天祭陵了。然后,新年宫中赐宴,穆元帝让五皇子与自己同席而坐,似乎也在预示着什么。
这种含而不露的预示,让五皇子愈发显耀,新年一过,便立刻有人重提立储之事。此次,穆元帝倒没有反对,也未默不作声,而是道,“朕眼瞅就是六十的人了,储位自当早立,以安民心,以固国本。”
穆元帝一松口,朝中大臣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纷纷上书。大皇子深觉去岁让赵时雨远赴北靖关不是个好主意,眼下,竟是连给自己了主意的人都没有。不过,大皇子也得了大皇子妃的一通劝,大皇子妃叹道,“自来嫡庶有别,何况,五殿下战功赫赫。殿下身为兄长,五殿下自然会敬重殿下。我知殿下心事,咱们夫妻多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只是,我有一句,倘陛下对殿下有意,当初立后,就不是立苏皇后,而是立母妃了。”
大皇子一声长叹,也不再自欺欺人,“我都晓得。”
大皇子妃道,“我再劝殿下一事,殿下毕竟是皇长子,有件事,殿下该行在别人前面。”
“何事?”
大皇子妃望向丈夫,一字一句道,“上表,举荐五殿下为储君!”
大皇子顿觉身心俱凉,大皇子妃道,“我知殿下傲气,可现实如此,殿下当为儿女考虑。殿下想一想,哪怕五殿下为储,你依旧是大哥,有今日举荐之功,前番种种,五殿下总不好再追究。他日咱们就藩,就还有几分兄弟情分。何必执拗到底,就是父皇,也是乐于看到殿下们兄友弟恭的。”
大皇子虽知储位无望,可让他打头举荐五皇子,又有些落不下面子,大皇子连声道,“让我想想。”
“殿下不要想太久,这首荐之功,想是四皇子早巴不得呢。”大皇子妃此话一出,委实把大皇子刺激到了,大皇子咬牙,“老四这死狗腿,我能叫他抢了先!”大皇子也知自己以往常与五皇子作对,兼带把五皇子身边的人也都得罪过,死犟到底什么的,倘大皇子对储位有三成胜算,大皇子也不会举荐五皇子,可眼下情形,去岁祭天祭陵,是叫老五代天子去的。年下宫中赐宴,父皇又亲自带了老五在身边。大皇子又不瞎,虽是嫉妒的了不得,却也知帝心不在自己这边。因委实没有胜算,大皇子道,“我这就去写奏本。”
大皇子妃终于放下一颗心,“好。”不管怎样,丈夫先服了软,五皇子看着不是霸道蛮横之人,何况丈夫毕竟是长兄,五皇子哪怕是做牌坊,也不好轻易对他们下手的。自己还有娘家在帝都,只要足够恭顺,将来总能保得住阖家平安。
大皇子此举,称得上石破天惊啊!
举朝都没料到啊!
纵是四皇子,也十分怀疑他大哥是不是吃错了药!
大哥不是一向认为储位非己莫属么?这是怎么了,突然就举荐起五弟来!
四皇子都觉着他大哥是不是在酿造什么阴谋了,可他大哥说的话都很实诚,大皇子道,“我们兄弟,唯五弟是嫡出,论贵,当属他。再者,昔日江南之战,五弟于国有功,论贤,儿子自愧不如,其他弟弟们也没打过仗,所以,也当属他。父皇,这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儿子是长子,想了这好些日子,这东宫,还是五弟最合适。”
五皇子连忙道,“大哥过誉。江南之战,全赖将士悍不畏死,忠臣辅佐于我,换了谁,都能打赢。”
“你可真会说,要是谁都能打赢,先时就不会叫靖江打到直隶府了。别瞎谦虚了,我这说的都是实诚话。”大皇子难得掖揄五皇子一回,虽然大皇子于内心深处委实觉着,江南那仗,换他也能打赢。只是,谁叫他没挨上那建功立业的时机呢。
五皇子忙上禀君父道,“诸兄弟中,大哥是长兄自不必说,三哥学识渊博,四哥细致稳妥,七弟聪明伶俐,八弟九弟也渐长大成人,十弟十五弟十二弟十三弟虽小,待得父皇教导,也是来日栋梁。儿臣何德何能,得大哥举荐,儿臣万万不敢有此心。”
结果,给五皇子这么一罗列,连穆元帝都觉着,这储位,还真是五儿子最合适。
当天早朝,穆元帝未留五皇子,反是留了大皇子一并早膳。穆元帝摒退侍从,对长子道,“你能自己想明白,朕心甚慰。”
大皇子心说,您老偏心都五偏成啥样了,我又不是瞎子。大皇子道,“也没什么想不明白的。像父皇,每天操心这些事,不是这儿打仗就是那儿受灾,没一日休息的时候,儿子觉着,儿子不是这种操心的命。”
穆元帝一笑,道,“陪朕早膳吧。”
“哎。”
五皇子离开昭德殿时都觉着踩在地上的脚是虚的,他直到晚上同妻子提及此事时犹道,“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说,大哥怎么突然就举荐我了呢。”
谢莫如笑笑,递上一盏茶,道,“大殿下身边总有明白人的。”
五皇子接过茶,叹道,“大哥,哎,大哥……”良久,茶放凉了,五皇子方回神,道,“你说,这事儿能成不?”
“陛下是怎么说的?”
“父皇什么都没说,早朝后留大哥说话。”
“那便有十之**的准头了。”谢莫如道,“陛下对皇子们素来心软,大皇子是长子,倘陛下有立大皇子之意,不会特意留他说话。除非陛下无此心意,方会留下大皇子以示安抚。”
五皇子笑,“你比我还懂父皇的心。”
谢莫如笑,“殿下是当局者迷。”
五皇子低声道,“你说,要是母后还活着,看到今日,不知如何高兴呢。”
“母后泉下有知,一样会为殿下高兴。”
五皇子默默点头。
穆元帝这人吧,做事向来是不做则已,做则必有一番气派。当年立悼太子之时,也有满朝举荐之隆重,今五皇子得封太子,更比当年隆重十分,非但是满朝文武,连带着皇子皇孙,能立在昭德殿的,皆上折对五皇子各种夸赞,直赞的五皇子对穆元帝道,“儿子现下都不敢出门,听着那些话,就浑身发麻。”
穆元帝大笑,“你呀你,这立储岂非小事,自然要天下归心。一国储君,再如何隆重也不为过的。朕就是要天下人知道,这东穆天下,有了储君。”
虽满朝赞誉,五皇子再如何想当太子,也不能一口应下来,五皇子还要三辞三让,才能谦逊不失庄严的接下立储的圣旨。当然,这只是先接了圣旨,至于立储的吉日,还有一应流程,自有礼部、内务司、钦天监合办。但,圣旨已下,五皇子在朝中先有了座位,穆元帝在自己左下首安了张椅子给五皇子,以后早朝可坐着听政了。五皇子十分不肯,说还未正式册立,不敢轻狂,穆元帝则道,“旨意已下,你便是太子了,有何轻狂的。只管坐了,不然,在朝你排在哪儿?”
五皇子只得坐了,但穆元帝看他一早朝坐下来,整个人都是半僵的,穆元帝好笑,安慰五儿子道,“慢慢儿的就习惯了。”还赐给了五儿子个懂按摩的宫女。
五皇子得以册立太子,自是万千之喜。便是五皇子府,也是整日宾客盈门,当然,这也得是有身份的宾客才能进去的,等闲三品以下,是想进五皇子府的门都不够资格。
其实,已有朝臣上表,说可先请储君入住东宫。五皇子早朝得以安坐御座之畔已是惶恐的了不得,这事是再不能的。倒是四皇子道,“东宫空置两年已久,还是让工部先略做修缮,再请太子入住为安。”
穆元帝允。
如此,册封大典之前,五皇子一家还是住在王府的。就是在这样的喜悦中,北靖关再次送来大捷战报,此次缫匪足有三千余人,说是送给陛下立储的大祀。穆元帝大悦,难免又对北靖关将士再一次封赏,同时送来的还有阵亡名单,很不幸的,赵国公重孙,温安郡主驸马,二郎的大舅子,赵钦就在阵亡名单之列。
赵国公府自是大为悲恸,赵氏听闻此事,当下就不大好,幸而府中有太医当值,这一检查不要紧,俩月身孕了。谢莫如宽慰几句道,“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保重好自己。”让二郎多照顾赵氏。
赵钦之事,于五皇子府不过小事,眼下五皇子正是立太子的喜庆上,自不会对赵钦之事多留意。何况,赵钦以往也不是什么光彩夺目之人,连五皇子也只是道了句,“温安这亲事,得另说了。”
温安郡主的亲事自不消五皇子操心,只是有一事,颇令五皇子烦恼。胡太后知道儿子要立五皇子为太子,倒也没什么意见,但……胡太后同穆元帝哭诉道,“小五自是个好的,他做太子,哀家亦是欢喜。可那谢莫如,做王妃时则罢,她在外头,哀家在宫里,离得远,也见不着。今小五为太子,她岂不是要做太子妃,哀家大限已至。”
作者有话要说: PS:大限已至,用在这里,莫名觉着非常合适~~~
☆、第344章 东宫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