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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记_分节阅读_349
    千山记 作者:石头与水

    所以,此事一出,大家纷纷痛骂李相!

    这老王八,把咱们都拖下水啦!

    三皇子闻知此事便心下一跳,情知大事不妙,连忙召来府中长史官商议。三皇子府的长史官道,“殿下皇子之尊,便是案件审问,殿下又不能亲去刑部大狱盯着。谅李尚书也不敢将此事推到殿下头上,殿下这便去刑部调出审问案宗,整理过后,去宫中向陛下自陈不是便是。”

    三皇子跟个玻璃珠子似的两不得罪,还不就是因此案牵涉太子与五皇子相争么。虽然俩人都未对他说过啥,可一方关系太子名誉,一方关系南安侯被鸩杀的事实,南安侯又是五皇子的人。三皇子想站个干岸不想这般难呢,听了长史官的话,三皇子一叹,“今也只得如此了。这李相也是,委实没个轻重。”三皇子不会认为是他外公下的手,李相一来刑部便威风八面的很,开审此案也是李相的提议,连带着审问的流程,审问的人手,都是李相安排的。这里头还有个事儿,那啥,苏不语不是新任的刑部侍郎么,因苏不语出身够硬,李相也是打着风险转移的计划,很是想令苏不语参与审问的计划。苏不语没二话啊,当即便应了,可苏不语有个毛病,见不得血,故此,他审问,就是将人提出来,细细致致的问上一遭,人家答什么,做出笔录则罢。当然,苏不语是个严谨的人,你想糊弄他,委实不易,且他不是随便问的,一来二去的,当真给他问出不少靖江隐秘,可是,这与给洗清太子一案无关哪!李相受不了苏不语这磨唧劲儿,干脆中断他的审问过程,转而令专业人士来审。所以,刑狱之事,李相是休想牵连到苏不语的。

    三皇子甭看是个站干岸的,这里头的事儿,他清清楚楚,念至此处不由同长史官抱怨,道,“你说李相这一把年岁,怎么倒还不如苏不语稳当。”

    长史官笑道,“苏相何人也,焉能令爱子沾上刑狱过度的名声。”长史官认为苏不语是受到苏相的指点。

    但实际上,苏不语当真没受他爹的指点,倘是他爹的指点,凭他爹的方正,在知道李相刑囚过度时必会出言制止的。苏不语没说,也没拦着,在某方面,他文雅拖沓的审问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李相的不满,物极必反,底下郎官儿揣摩上意,下手过度,酿出此事。

    甚至,导致此事的还有一个原因,靖江后裔自被押送至帝都,穆元帝带着他们祭了回太庙后,一直没有受到良好的照顾。这些人,在靖江也是王子皇孙,勉勉强强能活到开审一日就不错了。再动大刑,有些是刑囚过度,有些是在狱中自尽。

    当然,苏不语在刑部郎官面前也做出了他这种文雅审问为李相不满的暗示,苏不语在外官至巡抚,到他这个级别,暗示就不是言语了,或是被撵出审问时的一声长叹,或是失去审问差使时的失落,那些接手苏不语差使的人,自然会多想。何况,他还受到了谢家的指点。

    苏不语并不会因此就愧疚了,靖江王杀他亲族时难道愧疚了吗?他老家宗族之人,死的何止五十几口!难道那就不是人命!便是靖江后裔今日不死,陛下也不会留下祸根!

    当然,死在刑部,死的惨了些。他宗族之人如何死的他没瞧见,可当初也没见靖江王容情呢!

    苏不语要说的是,“李相委实太过急促,我刚问到靖江是如何施离间之间来祸害南安侯清誉,结果,我问至一半,李相不叫我审了。其实,将此事审明白,对东宫亦是好事。”苏不语认为,这事该继续审。太子在江南一事上有疏失是一定的,人这一辈子谁没个疏失,而且,此事完全可以运作成,吴国公受靖江离间之计,误会南安侯,近而导致太子疏失,让吴国公顶大缸,太子顶小缸,也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存太子颜面。不然,纵现下没个说法,可朝中哪个是傻的,便是将来,史笔昭昭,也要记上一笔的。与其令人猜度,何不趁机将事说清楚。

    这话,是苏不语对他爹说的。

    苏相平平板板的一句,“东宫不是你可轻议的!”便堵住了苏不语的嘴。

    及至三皇子过来刑部要审理卷宗,苏不语将自己审问的卷宗都交予了三皇子,还关切的说一句,“殿下是慈悲人,当初也交待过臣等在狱中不要委屈了靖江后人。便是有过失,也是臣等的过失。”

    三皇子遂对苏不语充满好感。

    李相赶过来时,听到苏不语那饱含情感的的一句“殿下是慈悲人”,当真是心下一寒,嘴上还得附和道,“老臣这便与殿下进宫,必与陛下分说明白。”想着苏老三真不愧是苏老头儿亲生的啊,这刁滑小子!三皇子所谓的站干岸比起苏不语的面面儿净光还能做好人,委实差远了境界啊!手下有这么个侍郎,李相充满人生危机感。

    李相的人生危机感暂且不提,李相还能赶过来帮着整理卷宗,就说明,李相心思未乱,事实上,李相已有对应之策。在李相与三皇子的坐镇之下,刑部极其高效了整理好了此次审问的卷宗,李相再与三皇子、苏不语对了一套放大 ,李相道,“皆因靖江鸩杀南安侯一事太过令人发指,刑部郎官儿感念南安侯忠贞却被靖江鸩杀,一时错手,伤了些人命。殿下放心,一切有老臣担着。”话毕,李相铺陈奏章,下笔如飞,写就一封奏章,就要带着苏不语同三皇子进宫言明此事。至于请罪啥的,李相很光棍的表示,“靖江鸩我大将,我等审问罪人,不知何罪之有!”

    于是,三皇子、苏不语对于李相的无耻境界又有了新一步的认知。

    老狐狸的脸就是厚啊。

    苏不语李相沾了三皇子的光,都坐在三皇子宽敞的车厢内。三皇子是个雅致人,他的车厢,整洁舒适自不消提,带透着雅致的审美。譬如,车内白玉耸肩瓶内竟还供着一枝正当开的桃花。

    此时,三人都没有赏花的雅兴。

    苏不语还得请教李相,“陛下定会问靖江如何鸩杀南安侯的经过,不若尚书大人提点属下一二。”

    让李相有人生危机感的苏不语委实是个会说话的人,说一个人会说话,并不一定是如何舌灿莲花,而是苏不语说话时的神态情感十分到位,这里面既有对上峰的恭敬还有给上峰铺台阶的眼力。毕竟,三皇子也不知道李相是如何编织罪名的,三人既是陛见,总得心中有数。李相做惯了高官的人,没人说这么一句请教的话,他便得硬着头发讲述只有他一人知道的“靖江王鸩杀南安侯”的事了。李相听苏不语之言,并不拿捏,道,“这也是昨日刚审出来的,还未来得及同不语你说,也未来得及与殿下回禀。”

    三皇子殿下与苏不语都表示:俺们明白,亏得你老大人有这现编的才能啊!

    李相便同三皇子、苏不语二人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靖江叛逆谋杀我军大将的故事。

    故事是这样展开地:

    李相肃容庄重,神色端穆,于御前行过跪拜大礼,一派正气凛然,沉声禀道,“当初,后宫邱氏为靖江献离间之计。由靖江三子伪作善色,亲去拜见太子殿下。至夜间,靖江三子与心腹秘议,言间提及同南安侯来往之事。这便是离间计之初,此逆贼二人有意将话漏予我方女间听到,再留下与南安侯来往的伪造信函。当时,此女间后禀事于吴国公。吴国公误信靖江离间之计,就此误导太子殿下,以至冤屈了南安侯。此事,为苏侍郎亲审。”

    要不说李相也是老辣人物呢,人家一点儿不傻,苏不语还与他首辅爹抱怨着,这不人家苏相就用上了。

    穆元帝微微颌首,李相继续禀道,“其后,靖江看我方果然中计,软禁了南安侯。此时,大家可能都疑惑,靖江既知晓此事,焉何还要对南安侯下手。只要太子殿下押解南安侯回帝都,一番审问下来,我方早失战机。或者,靖江自信大军无人能敌,于战乱中,歼灭太子殿下与南安侯既可,何需再行派杀手鸩杀南安侯?因有此疑问,老臣经半月秘审,终于有了答案。其一,当时江南屯兵二十万之众,彼时,江南尽是精兵,便是南安侯遭遇软禁,恕老臣直言,靖江想缫杀我二十万精兵也是没有可能的。将士们会誓死保卫太子殿下,只要太子殿下在,就不会令南安侯出事。而靖江,忌惮南安侯已久,惧怕我朝获悉他离间毒计,再着南安侯领兵,当然要先杀而后快!其二,靖江苦于无离间陛下与太子父子关系,且师出无名,杀了南安侯,扣在太子头上,非但令太子有口难辩,更令陛下对太子生出不满之心。”

    李相何其毒辣,竟将“靖江苦于无离间陛下与太子父子关系……更令陛下对太子生出不满之心”直言出口,于是,穆元帝道,“朕还没有这般愚蠢,会疑心朕之爱子。”

    穆元帝肯开金口,李相悄悄松了口气,就听穆元帝道,“朕仍是不明白,靖江是如何下手鸩杀南安的。”

    前头的说辞,穆元帝都给出了“相信”的意思,后面的说辞,李相越发有底气,道,“当初,太子殿下虽软禁南安侯,亦是出自公心。南安侯一应饮食,都是自太子膳食而出,便是南安侯用饭之前,亦有人一样一样的亲自尝过。此间蹊跷,倘非老臣亲审,断不知其间内情。今晨老臣方知,南安侯被鸩杀一事,与当年靖江世子毒杀身亡,原是一模一样的手法啊!”说着便老泪纵横起来,高声涕泣,“靖江何等狼子野心,离间我父子君臣,鸩杀我军中大将。老臣闻知此事,气怒攻心,刑部诸人,无不目眦尽裂,恨不亲噬反贼血肉!倘陛下认为老臣审问反贼有错,老臣宁一错再错!”

    苏不语日后曾这般对谢莫如感慨,“在听完李相的御前对答之后,我四十年来,所有的,对人生对世间对生命的认知,又有了新的突破。”

    此御前之事,是五皇子转述给谢莫如知道的,谢莫如听完后只得一句话,“老而不老,谓之贼啊!”真个老贼!

    五皇子也得说,“李相是把准了父皇的脉。”便是五皇子也知道李相的错处不在于把人弄死,而是在于短时间内把人弄死……五皇子还是说了一句,“李相手段也的确残暴了一些。”靖江后人,自不能留下太多,可要依五皇子的意思,怎么也要挑一二老实的留下做个牌坊。而且,人不好这么粗暴的死在刑部,叫靖江投降的那些臣属怎么想呢?他们也是有一些被穆元帝安抚,留在朝中为官呢。最好是今年死一个,明年死俩,后年死仨……反正,这种慢性死法比较体面。看李相干的这事儿,连外头的靖江郡主与穆七都能给吓的自尽,实在是过头了。五皇子不欲多想靖江之事,与妻子道,“你觉着,李相说的,有几分真,几真假?”

    谢莫如道,“五分真五分假。太子中了靖江的离间计是真,好在吴国公死了,把事儿扣吴国公头上,太子略担个个失察的罪过。至于南安侯被鸩杀之事,到底如何,当真是只有太子与靖江王彼此心下知晓了。”

    五皇子心下一叹,有些失落。

    谢莫如道,“原就没想能就此拉下李相,殿下也不必失望。”

    五皇子道,“你是不晓得李相那一套唱作俱佳,我原想,此事纵父皇不会深究,李相也有个刑囚过度的罪责,不想给李相一番描述表演,倒似他一片忠贞老臣的耿真相,叫人连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呢。”

    “要知晓陛下心意,其实简单。”谢莫如问,“莫不是殿下以为陛下对李相之事全无不满?”

    五皇子沉吟片刻,道,“父皇最终不过是罚了那几个审案郎官的俸禄,如何肯加责李相?”

    “陛下的心思,可不是这样浅显。”谢莫如望向窗外桃花,问,“凤仪宫快峻工了吧?

    “大哥见天的去催工程进度,听四弟说就在这些日子了。”

    谢莫如转头看向五皇子,“想必大皇子也知晓此事了。”

    “大哥知晓此事,定会第一个向父皇回禀。”

    “这就是时机。”

    “什么时机?”

    “立后的时机。”谢莫如目光灼灼,“去岁陛下提及册立皇后一事,今凤仪宫修缮完毕,大皇子必定重提此事。大皇子身边不是没有长史幕僚,他们定会在近日重提立后之事!”

    五皇子不由心下一紧,谢莫如道,“若陛下对此案满意,母妃怕只是一个皇贵妃之位。倘陛下对此案不满,必立皇后!”

    五皇子一颗心蓦地悬至半空。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南安侯被鸩杀一案是东宫与五皇子之争,当然,这样想,本身并无错处。五皇子一系的确是希望能从此案中给南安侯一个说法。李相刑囚过度之事,太子系认为是谢家有意抹黑李相清誉,这里面究竟有没有谢家出手,反正没有任何谢家出手的证据,就是苏不语也光明磊落把自己择的干净。李相吃此闷亏,幸而此人脸皮奇厚,能言善辩,手段老辣,句句直抵御心,结果,竟未受任何惩处,这也是李相的过人之处了。

    李相此翻云覆雨之能,让他成了“南安侯鸩杀一案”的大赢家,同时,洗白了太子。

    但,也几乎所有人都未料得后面之事。

    年三月十六,凤仪宫修缮毕,朝中有大臣在大皇子的暗示下重提立后之事,穆元帝颌首,瞥一眼诸人或欢喜或担忧或平静或沉肃的面貌情形,稍稍提高音调,稳稳的开口,“自先皇后大行,中宫凤位空悬十数年,现淑仁宫淑妃苏氏,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可册六宫之主。”

    此谕一下,满朝震惊。

    唯谢莫如心下安然,推动刑囚之事,原就不是为了弄臭李相名声,五皇子皇子之尊,实权藩王,犯得着为一部尚书为难么?这事,原就是为了令穆元帝对东宫的急躁心生不满。穆元帝何等惜名之人,李相要以为狡言几句便可糊弄过去,就太小瞧穆元帝这一国之君了。

    的确是好时机,再好不过的立后时机。

    ☆、第320章 夺嫡之二三

    五雷轰顶。

    散朝后,朝臣们从昭德殿走出去时,完全懵圈的脑袋里就是这种感觉。

    这还是对一般朝臣来说,对于大皇子,那就是比五雷轰顶还要严重,与天崩地裂也差不离了。大皇子都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昭德殿,一路走出朱雀门,回到家的。

    大皇子回家后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日,没人敢来劝上半个字。大皇子妃在大皇子回来后知道了穆元帝要立苏妃为后的,当下也是目瞪口呆,心下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