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作者:石头与水
这事儿他当然只是在肚子里想想,但只此一想,也够他冒一身冷汗的。不过,黄悦很快明白,自己是想得多了,他不过一介商贾,完全没有重要到让江行云费神去查他的地步。
不过,黄悦依旧是更添了几分小心,决定要好生维持与江行云的友谊。
黄悦徐少东二人非常心有灵犀,他们转头就帮着安抚了闽地的商贾。用他们的话说,“王爷王妃小王爷们都在,还有这些大人们,咱们怕啥!”这话实在的很。当官为王的都安稳呢,你们着什么急啊!
有钱有势的人都稳住了,至于平民百姓,消息不灵通,根本不知晓此事,便一直安稳过日子。
战事从二月开始,未让闽地久等。
不同于前番的数次小战,自二月开战,整场战事绵延至三月,沿海防线一收再收,永定侯的儿子都战死了一个,其他战亡将领更不必提。待三月中,斥侯递上一封白色战报,五皇子一见,面色当下就有些不好。唐总督连忙接过,双手奉上,五皇子一阅之后,当即落下泪来,哽咽道,“苍天不公,断我臂膀啊!”
唐总督李巡抚等人齐齐面色大变,唐总督是第二个看战报的人,见竟是永定侯战亡,当下将战报转交李巡抚,心下已有决断,急声道,“臣请王爷立刻移驾回帝都。”战事危急若此,永定侯都战亡了,前线看来真不乐观,他们这些人战死还能忠烈一把,倘闽王战死,他们是想忠烈都难了。
五皇子死活不同意,道,“本王的将军臣民都在此,本王哪儿都不去!”
苏巡抚道,“王爷暂到延平巡视,也好主持大局。”
五皇子是坚决不走的,那架式,就是败了,他也要与闽地共存亡。臣下相劝三日,战报上传来的消息十分不好了,唐总督李巡抚又托张长史李九江等相劝,五皇子才同意暂去延平。而且,百姓也要转移。五皇子十分心善,坚决不自己先走,他要带着百姓们一并走,还有他收养的战事遗孤们地,得了一并带走。
好在闽地官员一向有效率,而且,跑路保命啥的,更是十分积极。
五皇子离开闽安城的时候,很是痛哭了一回,一哭自己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二哭对不起祖宗丢了藩地,三哭让百姓跟着受苦了。在五皇子的带领下,不少官员都落下泪来。原以为跟着五皇子能得些体面,此次战败,哎,前程全无啊。
当然,前程相对于性命,那还是性命要紧。
于是,好容易待五皇子哭完,大家还得劝五皇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咱们还是先避一避吧。
五皇子就一路哭一路带着百姓们逃命,这要是光五皇子及官员们还好,因为大家都是有马有车的,跑起来快些,再加上啰啰嗦嗦的上万百姓,五皇子好人真是好人,哪怕现在被海匪撵到跑路,大家也承认,这是个仁慈的藩王。可现在仁慈不抵个鸟用啊,跑到第六天,五皇子就接到闽安城被攻破的消息,自是又一场痛哭。
唐总督苏巡抚皆劝五皇子带亲卫先行,让百姓随后缓行。五皇子指天誓地的不肯撇下百姓,唐总督苏巡抚头发都急白了,这会儿也顾不得太多男女大防,两人请江行云去劝一劝王妃,五皇子是有些心软的毛病,谢王妃是没这毛病的。江行云去了一趟,回来时脸色非常难看,火大道,“哭哭哭,哭有个鸟用,哭出个刘备来,咱们这里也没诸葛亮!”
唐总督劝道,“江姑娘还是要慎言。”
江行云冷声,“不知哪儿会儿就要去见阎王了,慎个头!”
唐总督顿时噎个半死。
不知是江行云乌鸦嘴太灵,还是怎么着。追兵来得很快,这回不管五皇子再说什么,江行云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便发足狂奔,五皇子险撞到车厢上,谢莫如扶了他一把,五皇子忧心忡忡,浓眉深锁。谢莫如倒还是老一幅淡定样,五皇子轻声问她,“你就不担心?”
“正是担心,才得装得镇定。”谢莫如是属于死也得死个体面类型。
五皇子立刻就不说话了,他也不能失了风范哪。
五皇子谢莫如倒还稳得住,后头一些武官还好,无非是战死,文官们有骨气的也在怀里揣把匕首啥的,准备事有不协,就为朝廷尽忠。宁可壮烈,也坚决不做俘虏。
整个战局的转折发生在五皇子出逃后的第十天,当五皇子一行经过青松坳时,两畔山丘涌出无数持刀带枪的山匪样装束的军队,就是唐总督,心下亦是一沉。这青松坳,就是当初大皇子遇险的地方了。随行周学政更大吼一声,“宁死不降!”一把匕首便抹了脖子。
事后,周学政也得了个忠烈的名儿,
但,这忠烈名儿是五皇子强烈要求他皇爹给的,因为,周学政实在死得太冤了。
事后,很多当事人在往后教育儿孙的课堂上都加了一句,有时看似绝路,不一定是绝路,得擦亮眼睛看得仔细些。
真的,像周学政,就是没看清楚,别看穿得头上扎着绿叶子装饰帽子像山匪,人家真不是山匪,安夫人戴着装饰有翎羽的金冠排众而出时,江行云大喜,“夫人果然信人!”
安夫人过去见过五皇子,五皇子亦是欢喜无限,“有劳夫人了。”
安夫人道,“殿下与诸位大人暂且回避,追兵在十里外,约摸半个时辰就到。此间事,只管交与我。”
唐总督等尚不明白是何来龙去脉,但此时也明白自己是平安了,纷纷面露喜色。五皇子至此方松了口气,带着官员们车马急行,至延平州府安顿。
到延平州时已是入夜,出来迎接五皇子一行的人,就险没把唐总督惊到地上去。唐总督都忍不住道,“侯爷,你,你……”是永定侯没死,还是他唐总督不小心走到地府见着故人了啊。
永定侯道,“此事容后再与唐大人细谈。”请五皇子入城休息。
唐总督等身体已是倦得了不得,精神上却是一种诡异的健旺状态,都等着问一问五皇子这是怎么回事,五皇子在州府前衙接见诸臣,叹,“我们闽地,论底蕴,还是薄的。本王自从就藩,未曾有一日安枕。何况自去岁海港修建,本王料想,定有生死一战。本王就藩的时间短,闽地又有人给‘海匪’通风报信,此战,关乎我闽地安危成败,故而,未与诸位爱卿提及,是本王的不是啊。”说着,还起身一揖。
诸人哪里敢受,皆道,“王爷英明,臣等不及。”他们不怕被瞒着,只要能胜就好。
五皇子道,“唐总督与永定侯交接延平州布防,永定侯待天明后过去支援安夫人。政事,就托给苏巡抚。你们看着安排,这时候,大家都各自体谅些,能帮忙的都去帮忙。”
三人皆郑重领命。
一场战事的成功无非取决于三方面,前人已做出总结:天时,地利,人和。
事后五皇子回想总结,认为自己在其中两方面做得不错。地利,这是他的藩地,地形他的人最为熟悉。人和上,将士们忠心,五皇子也配合,这一路哭下来的哭功也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啊。再有,逃跑的速度也保持在一定的水准,不能太快,“海匪”们找不着王驾,他们就该回了。也没能太慢,提前叫“海匪”们撵上,五皇子就得殉国了。
再者,五皇子引来的强劲外援,安夫人。
五皇子与安夫人碰头后便如吃了定心丸,在帝都的穆元帝却是好些天没睡好了,自从传来永定侯战亡的消息,穆元帝就派了援军过去。亲家永定侯战死当然很可惜,穆元帝最担心的却是五儿子啊!
只是帝都离闽地千里之遥,援军一时半会儿的也到不了啊
大皇子刚陪媳妇哭完老丈人,就琢磨着,是不是要再备份奠仪,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哭他五弟了。哎,他五弟虽然既奸且猾讨人厌,这么年纪轻轻的,也可惜了的。
闽地战事危急,穆元帝命人不准告诉胡太后,只是又如何瞒得住,永定侯家都设陵堂了,胡太后知晓后,一不留神就在苏妃跟前念叨了一回,她老人家也担心孙子重孙子啊。胡太后还埋怨儿子,“还有大郎他们几个,也不知怎么样了。以后都安安稳稳的呆在帝都,哪儿都不许去,可是心疼死我了。”自己先哭一趟。她老人家,不仅孙子重孙子在闽地,外孙李宇也在闽地啊,还是妥妥的前线,如今亦是生死不知。
倒是文康长公主明理,劝解母亲道,“闽王镇守藩地,原是他藩王分内之责。母后只管宽心,我看闽王是个有福的。我已去庙里算过了,是上上大吉的卦相。”
“真的,是在哪个庙里算的?”
文康长公主先把胡太后糊弄了过去,苏妃却是担心的病倒了。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委屈到苏妃,穆元帝更是直接把给自己看病的御医派了去,又好生宽慰了苏妃几遭,道,“援军一到,闽地就平安了。”
穆元帝拿援军安慰苏妃,谢贵妃也要拿援军安慰亲娘谢太太,谢太太是记挂谢莫如啊,还有孙子谢芝等人,都在闽地啊!
其实,援军到的时候,五皇子已带着大部队重回了闽安城,藩王府给“海匪”一把火烧个精光,五皇子气得,“委实可恨!”都是银钱盖的啊。
唐总督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殿下放心,不过半年,藩王府便可重建。”大事已定,他此番战功不显,但本身在他的位子,功劳多多少少也得有一份。
五皇子叹,“有劳老唐你了。”
谢莫如带着安夫人到花园旧址里,指着花园里一处假山下的几个形状奇异灰扑扑的基石道,“夫人搬两个。”
安夫人过去围着石头看了几圈,道,“就是石头么。”给石头做甚,她的南安州有的是石头,还有石山呢。
江行云抽出腰间长软剑,剑光一闪,削下岩石一角,石皮之下,露出一片灿金之色。安夫人是个实诚人,见着金子便笑了,拱手道,“王妃如此厚礼,我就不客气了。”她帮着打仗,当然是要收费的。
谢莫如笑,“原就是为夫人准备的。”
安夫人笑,“以后王妃但有差谴,只管知会我。”她就喜欢谢王妃这样的爽快人。
“这是自然。”
五皇子都不禁面露惊容,问妻子,“这是哪儿来得金子?”
谢莫如轻描淡写道,“殿下内库的金子,不好携带,就放园子里了。”
五皇子大喜,“安抚百姓的银子有了。”又道,“王妃就是我的贤内助啊!”
苏巡抚也跟着说,“王妃贤明。”金银当然很俗,但有金银在,闽地便能迅速的恢复元气。尤其苏巡抚已打定主意要五皇子从内库出点儿血了,所以先拍了记谢王妃的马屁。
所以,当穆元帝派出的由永安侯带着的援兵到达闽地时,闽地已民经进入了轰轰烈烈的重建收割期,是的,打完仗就是夏收了。还活着的百姓们都重返家园,收割田地。永安侯是带着兵带着粮来的,粮食五皇子就收下了,军队永安侯留下了两万人算是给五皇子补充兵源。永安侯也见到了正在养伤的次子,还好五官齐全,四肢健在,尽管李宇伤势不轻,好在没有性命之危。
李九江是文官,一直跟着五皇子跑路来着,更是安全的了不得。
李宇的军功自不必提,谁也委屈不到他。李九江也是功劳极大,因为这诱敌深入的主意,就是李九江柳扶风二人商量出来的。执行的时候,柳扶风在前线与“海匪”死磕,且战且败且退,一步步诱敌深入,直至完全离开沿海,将战局延至内陆。李九江在五皇子身边,配合柳扶风的战事,安排五皇子的节节避退,同时也要保护好五皇子这个“肥饵”。
永安侯听五皇子说完后,也是道,“殿下是兵行险招啊。”
五皇子道,“这也是没法子,若不能重创海匪,怕是闽地仍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