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作者:石头与水
靖江王又是一阵笑,同江行云道,“倘我年轻时遇到你,再不会放过。”
到底是一地藩王,何况靖江王说愿意以正妃之位相聘,这话江不辱没江行云。江行云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天地憾事。”
俩人一言一语的都说到天地憾事上去了,靖江王受此奉承,倒也受用。并不是说江行云的话哪里就格外动听,实际上,比这动听千百倍的话靖江王也时常听到。只是,说话的人不同,说这话的人是江行云,哪怕里头有说靖江王老的意思,靖江王听着也格外顺耳了。
靖江王问,“你来时,你们王妃可还有别的吩咐?”如今话都说开了,靖江王也就不绕什么弯子了。
江行云道,“王妃说,想让我看看王爷家的港口。要是有空,再看看王爷家的兵马。”
靖江王听此话,实在开了眼界,他自诩脸皮不薄,但如今看来,已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靖江王问,“你们王妃没让你再看看我的库房存银几何?”
江行云只当没听到靖江王的讽刺,只一笑道,“等王爷什么时候去了闽地,我请王妃打开库房,让王爷看看闽地存银几何,如何?”
江行云一介女流都这等魄力大方了,靖江王心如电转,想她一个小女子,便是去军中见识一二,也无妨,亦能叫人知道靖江之地的实力。靖江王便笑,“既是莫如吩咐的你,我怎能不依。说来,这些年,已许久未见你们这等厉害的女子了。”
江行云倒不介意别人说她厉害,说这话的人多了,江行云从未往心里去,只是,靖江王跟着来了一句,“非吉兆啊!”
真真叫江行云噎个半死,江行云问,“怎么,王爷还精通什么天算神数,从我们身上看不出不是吉兆来着?”
靖江王道,“向来阴阳调和,如今似有阴盛阳衰之兆哪。”
江行云不以为然,“真是大惊小怪,要是从来是女人掌权女人做皇帝,出来个男人掌权,人家不是一样觉着怪。天地间的道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靖江王不赞同此论,道,“有天则有地,有阴则有阳,天地让男人为尊,必有天地的道理。远的不说,我母亲当年何等人物,要说这江山,皇兄自是有出力的,只是母亲大半生的心血也皆在里头,最后仍是皇兄为尊,难道是母亲功勋不及皇兄?这便是男尊女卑之别了。”
江行云道,“世祖皇后的权柄不让先帝,这也是事实。”
靖江王道,“女人都只看重实际么?”
江行云并不直接回答,反道,“昔年诸皇子入朝学习当差,大皇子在兵部,太子在户部,三皇子于刑部,四皇子在工部,五皇子在礼部。这五部,户部管着银钱出入,最是要紧。兵部工部亦皆是肥水衙门,刑部谢尚书是三皇子的亲外公,说来礼部最是寡淡。我们王妃却说礼部好,万事离不开一个礼字。规矩礼数为天下第一要紧之事,闽王就在是礼部当差七年。”
“闽王也算有能为的皇子了,只可惜陛下给他的封地实在有些委屈闽王了。”
“当初分封皇子时,闽王已有心理准备。偏僻之地,倒也未尝就是坏事。那些人将殿下分封到偏僻之地,无非是新仇旧恨一并作祟罢了。只是想一想以后,如今殿下为陛下亲子,将来新君登基,有了自己的儿子,这些藩王叔伯更远了一层了。新君想分封亲子时发现好地方叫自己的庶兄庶弟们占了,难道给儿子封些边边角角的地盘儿去。亲疏早定,倒是闽王,虽地处偏僻,正因偏僻,却也少人惦记。”江行云坦然道,“福祸相倚,自来如此。”
靖江王可不是容易说服的,老头儿一笑,“你们王爷这般明白,如何会直言户部之事,岂不大大得罪了东宫。”
江行云反问,“王爷为一方霸主,是希望有闽王这样脾性的儿子,还是凡事八面玲珑四方逢源的儿子呢?”
靖江王赞,“行云你辩才一流。”
“这也不过是嘴把式。”江行云道,“王爷以为我为何为王妃效力,王妃能给我的,不见得比别人多。闽王与诸皇子中,也未有什么优势。许多人都喜欢说,等我大权在手,如何如何。这样的人,纵使一朝权柄在手,也不过是个权术高手罢了。许多人这一生,爱慕权力追逐权力得到权力,我却是不想成为这样的人。我也需要权力,我要它,是因为我要用它做一些分内之事,而不是要用它得到富贵荣华。我希望当我满头白发往生之前回忆我这一生,能说我为这个世间做了多少事,而不是我居什么样的地位积攒下多少金银财富。我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必将效力于这样的人。”
靖江王笑叹,“那你要好生看一看辅圣公主的结局。”
“辅圣公主的结局有什么不好吗?”江行云道,“当生则生,归死则死,轰轰烈烈,绝无苟且。”
“如果她泉下有知,知道儿女这般结局还能如行云你这般洒脱便可。”靖江王觉着,自己已经不是壮怀激烈的年岁,他当然理解江行云的志向,事实上,他迄今都喜欢有这样纯粹志向的人。想来,这也是他对江行云颇为宽容的原因。
但,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你看到这样人的末路,你会有一种格外深切的悲哀。
江行云双手一摊,笑,“所以,你看,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
靖江王笑眯眯又笑眯眯,然后,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这是莫如至今未有生子的原因么?”
☆、第197章 相救
这老东西!
江行云听到此言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这老东西!
什么话都说得出!
江行云面不改色,笑,“要是依王爷这样算,王妃生个五男三女才符合王妃的利益。”
靖江王道,“看过她母亲的结局,那孩子,怕是有心结。”
“魏国夫人姓方,王妃倘有亲生子女可是姓穆的,这如何一样。”江行云道,“皇室对子嗣有多么看重,这点儿王爷比我清楚。”
靖江王叹,“此事古难全。”
江行云一笑,“男人都这样想?”
“不是男人,是世道天理如此。”
“世道天理也有可能是错的。”
靖江王望天,与江行云道,“我真担心天给行云你吹个窟窿出来。”
江行云大笑。
靖江王其实也拿江行云没折,这么好看姑娘家,既有气派又有气场,说话还有意思,于是,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地藩王,靖江王对江行云的感观不错。
俩人打完机锋拆完台,还得有正事要做,江行云既然提出要看一看靖江王府的兵马,靖江王还真带她去瞧了回禁卫军的训练,靖江王还问,“行云看我之兵马如何?”
江行云道,“不若安夫人亲卫。”
“你不说我倒忘了,你与安夫人也相熟的。”靖江王并未受什么打击,他也不可能把真正的精锐拿出来给江行云看。而江行云此言,倒也在靖江王的预料之中。
倒是一畔一位少年道,“江姑娘的脾性倒是与安夫人相似。”
江行云问,“你也认得安夫人?”
少年立时叫江行云给问住了,江行云脚步未停,继续笑问,“你不认得安夫人,如何知道我与她相似?”
少年强词道,“虽未见过,听也听过的。”
“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耳听的不一定为虚,嗯,谢公子赞我。”江行云不是个不给人留面子的性子,只是一笑,转头与靖江王说话去,留下小公子面红耳赤。
江行云悄与靖江王笑道,“这位公子比王爷差远了。”脸皮太薄啊。
靖江王笑,“阿圆是个实诚人,你莫笑他。”
江行云轻笑出声。
少年都要翻白眼了,张长史听到江行云清清脆脆的笑声,左右扫一眼,靖江王府的属臣们还是铁板着一张脸的,于是,张长史也维持着自己端庄的表情。
相对于军中,江行云更想去参观一下靖江王的港口,好吧,靖江王还没傻,人家根本没提港口的事。江行云在靖江已停留了五日,既然靖江王没有请她观在观港口的意思,她与张长史商量后,就同靖江王请辞了。
靖江王道,“吴地水域丰富,端午最是热闹,行云不妨多留几日,与本王一同赏龙舟。”
“此行臻至完美,多留无益。王爷何时有空,不妨也着使去我们闽地走走,闽地虽不比吴地繁华,也别有一番风土人情。”江行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道,“明日我便动身回闽地。”
靖江王道,“今晚本王设家宴,行云和张长史都过来,还有些土物,一并带给闽王他们夫妻吧。”
总得来说,这是一次在友好氛围中进行的见面与交流。双方都表达了各自的友好与强硬,然后,对彼此的了解,也只有彼此才清楚了。
第二日,张长史正式辞别靖江王,与江行云一道返回闽地。
一路上,张长史还有些小担心,怕靖江王暗地里出招啥的。江行云倒是大摇大摆的,完全看不出任何担忧之处。直待出了靖江地界儿,张长史方道,“靖江王还算有信义。”
“有什么信义,老狐狸一条。”江行云抬眼看张长史,“在靖江地界儿,咱们碰破块油皮都得是他的责任。他还没准备与我们翻脸,怎么会贸然对咱们下手。”
张长史道,“话虽如此,到底小心无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