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作者:石头与水
俩人说着话,气氛极好,谢莫如就同余大太太打听了,“亲家太太娘家姓齐,营建司倒是也有位齐大人,不知亲家太太可认得?”
余大太太笑,“我有位娘家堂弟,在营建司当差。要是我没想错,娘娘说的该是我这位堂弟,他现在就管着藩王府营造的事。”
谢莫如淡淡一句,“倒是见过。”
余大太太十分恳切,“他是个憨人,原本叔叔家是想他科举的,他偏爱木匠机巧,房屋建造,我娘家叔婶也没了法子,只得随他了。”
谢莫如微微颌首,并未多言。余大太太见谢莫如不再多说,她自然不会不识趣的再提自己娘家堂弟。
总之,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亲戚初次见面的寒暄。谢莫如的亲切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过,谢莫如能抽出时间来见一见余大太太,也足以说明对余家的好感了。
而这次谢莫如宴请闽安州的士绅女眷,自然还会有余大太太的一份请柬。
江行云亦是谢莫如的座上宾,在帝都城时,谢莫如府上也会有这样的茶话会,她们诸妯娌公主都是轮流做东的。一般这个时候,江行云鲜少过去。此次在闽安府,五皇子刚祭奠过江行云父祖,自来身份都是互相抬举的,江行云也乐得出席。
再说,就是没有政治考量,她本就与谢莫如交好,谢莫如需要她出席的话,她一样会答应。
江行云就坐在谢莫如左下首,一道与诸家太太寒暄,闽安府里,有些年头有些历史有些名声的也就是余张徐齐四家,余家就是谢姑太太的婆家,余大太太先前就见过,谢莫如也略知一二。张家在闽安城也有些年头了,子弟一直念书的,前朝出过侍郎,现在张家三老爷在外头任着知府,并不是什么高官,但在闽安州也是数得着的人家了。连张嬷嬷知道张家的历史后都觉着不可思议,道,“这就算有名望的人家了?”祖上最大官儿不过侍郎,如今家族子弟最高官职是知府,这让一直在尚书府当差,后跟着谢莫如到王府的张嬷嬷都有些觉着,这闽地果然无甚人才啊!其实是张嬷嬷想左了,帝都朝廷拢共才有六位尚书,算起来一个省也合不上一个啊。张嬷嬷虽是下人,但因为当差的主家显贵,故而眼界颇高。
倒是齐家,如今有些落败,如营建司的齐大人就是齐家子弟,他家家族最出息的子弟就外头任同知的一位齐四爷,据说是家族的明日之星。但因为齐家祖上前朝是有过爵位的,在张嬷嬷看来,倒比连祖上都没显贵过的张家强。
至于徐家,商贾之家,徐家族长捐了个五品职,竟能与士绅之家的太太同列,张嬷嬷更觉大开眼界。不过,张嬷嬷对自家王妃的眼光还是放心的,因为谢莫如根本没给徐家发帖子,转而请了闽安州官办书院的冯山长太太冯太太。
与这些人,就不必行宴了,无非是尝尝闽州本地的茶,说一说闽地风土人情,最后表达一下对书香之家的赞赏,尤其谢莫如说,“王爷对有学识的大儒最是祟敬,在帝都时,北岭先生的闻道堂就是王爷奉御命亲自操持的,此次过来就藩,虽不能请北岭先生亲至,也特意请了几位北岭先生的高徒一并过来闽地,以利教化。诸位皆是书香之家出身,族中但有向学子弟,皆可过来请教。就是冯太太,我听说你们山长的学问亦是极好的,都是有学识的大儒,多可切磋,以兴文道。”
谢莫如很了解人心,这些人家论家世,很难说得上显赫了,只能在小小闽地称雄,在谢莫如面前说家世更只有自卑的份儿。而谢莫如也没有在这些人面前一览众山小的意思,所以,就要有个好的话题。没能说家世,更不好说财富的,这更不玷污了书香的清白,所以就得说文化。
家世没落怕啥,咱书香出身啊!家境清苦怕啥,咱书香出身啊!爵低职微怕啥,咱书香出身啊!
基本上,谢莫如就是这么个意思,这么个茶话会下来,几家太太仍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心里却觉着,闽王妃不愧是书香出身,果然有见识,不是那等浅薄人。
当然,气派也是极气派的。
谢莫如天生气场,也是没法子的事。
谢莫如让江行云一并参加茶话会,自然是有其用意的,谢莫如想摸一摸闽安府的底,但她身份太高,等闲人真巴结不到她跟前儿来。就譬如徐家,据说是闽地首富,但身份之天差地别不说,加上徐家是大皇子的人,谢莫如还不想见他们。
江行云就不一样了,江行云与谢莫如十几年的交情,再加上江行云出身是有的,可论身份现下只是民女,所以,江行云在身份上就便宜许多。何况,她祖籍又是闽安州,哪怕现在宋家没人了,只是人丁不旺的缘故,而非是有什么罪责。
故而,江行云往上能结交官宦世家,往下能见商贾平民,较之谢莫如,便宜不知凡几。
谢莫如的用意,江行云自然也猜到了一些。
而且,她住在自家祖宅,有些太太要走她的门路,比登王府的门更加方便也是真的。
江行云道,“这些不过小事,也是琐事,我来效劳是无妨,只是你莫舍本逐末。”
谢莫如问,“何为本,何为末?”
江行云虽为孤女,到底将门之后,当下便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谢莫如道,“暂不急,也急不得。”
“你心里有数就好。”
谢莫如轻易不与他人吐露心思,江行云不是他人,故而,谢莫如终是道,“都说永定侯带兵有一手,我却觉着,永定侯做将领可以,但并非名将。你说呢?”
江行云道,“世间名将,有一种是天生的,少年成名,不为罕见。史上如白起、项羽、韩信、卫青、霍去病等便是名将。还有一种,百战磨练,方能一展光华。永定侯为将的本事,我不好论断,但永定侯做官的本事肯定是不错的。”
谢莫如笑笑,要不为何在御前保下永定侯呢?
谢莫如是个极聪明的人,聪明人,说话上便有所克制,所以,有些话,谢莫如是永不会诉诸于口的。所以,能同谢莫如做朋友的,首先也要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能明白朋友的心思,这是做朋友的首要条件。
谢莫如从来不担心永定侯政治上的本事,可眼下,谢莫如需要的不是政治上的聪明人,如江行云所言,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一国如此,一地亦如此。要完全掌控闽地,没有一支自己的军队是不成的。更何况,谢莫如所需不仅仅是一支军队,想要短时间内扭转闽地战败的颓局,她需要的是一场胜利!
并非柳扶风所言的,□□。
于谢莫如,她需要的是让五皇子在诸皇子间出人头地,而□□只是一个太平藩王所需要的计量。
她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来遏制靖江王府,以此令五皇子获得更多的权力,所以,不能走□□之策。
谢莫如需要胜利,那么,就需要兵,需要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道理,谢莫如当然懂。
但,不算无能的永定侯都一败涂地,谢莫如需要的自然不是寻常不算无能的将领,她需要的是能扭转局势的名将。
还是要能为她所用的名将。
谢莫如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中指一枚红宝石戒子,江行云道,“现成的名将倒有一个。”
谢莫如道,“你是说海匪白浪。”白浪这名,就是在帝都也有几分名声,无他,永定侯就是惨败在他之手。但其何许人,帝都一无所知。
江行云点头,“我总觉着,这人不简单。”
谢莫如道,“难啊,这人约摸名字都是假的,更不知他是何出身,何相貌,短时间内连他的踪影都不知道。”
想到永定侯那一场惨败,江行云摇头,“朝中实在没有擅海战的人。”永定侯不算名将,但也不是无能之人,他都败得这么惨,换朝中别的武将来也是一样的。
“不一定是海战,陆战上的名将也可。”
江行云道,“我所知道的,安夫人算是一个。”
谢莫如倒是满意安夫人的人选,只是,“安夫人在南安州,不能久离驻地。”安夫人不能离开南安州,永驻闽地。
此话题一时无解,只得暂告一段落,谢莫如换个事问,“到年下,藩王府的宗庙能盖好么?”
江行云对分内之事一向清楚,她道,“宗庙已经盖好了,就差里头的器具了。”她既明白,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且五皇子第一年就藩,腊月自然要祭祖的,自然会先盖祠堂。
谢莫如道,“这就好。”不然大过年的,在总督府过年倒是无妨,但在总督府祭祖宗就有些不合适了。谢莫如也不愿意丈夫去庙里祭祀。
江行云道,“王府外墙已围起来了,正中起自宁安门到端礼门、承运门、到殿下理事所用银安殿,经银安殿就是祟德门、祟德殿,祟德宫后为娘娘所居正宫长春宫,长春宫后宁泰门,这些正殿正门都建好了,现在还能施工,不过听说闽安州腊月总有几日也是很冷的,到时会停几日,最迟明年月二也就得了。”
五皇子听说了藩王府的建设进度,都赞了一句江行云能干。建藩王府的事,到底是小事,五皇子道,“扶风回来了。”
“怎么说?”谢莫如侧脸望向五皇子,脸侧垂下的步摇珍珠却是纹丝未动。
五皇子道,“众说纷纭啊。有一些海民不愿意回去了,尤其他们开的山地,由他们耕种,海沿子到底不太平。也有一些想着祖宗在家乡,根子在家乡,是愿意回去的。”
谢莫如递给五皇子一盏温茶,道,“永定侯怎么说?”
“永定侯怀疑有海民串通海匪,为后头战事计,不同意海民迁回。”五皇子呷口茶,一并将诸人的意见说了,道,“扶风和九江的意思是,不能怕呛着就不喝水了,愿意迁回的就迁回,不愿意迁回的就地安置。”
谢莫如口气平淡,“这事,怎么有怎么的好处,倒不慎要紧。”
“我想着,还是依民意,愿意迁回的就迁回吧,想就地安置的,命各县做好安置的事就是。”五皇子道,“我却是不怕海民通匪,他们不通匪,还抓不住海匪的尾巴呢。只是,现下眼瞅着就是腊月,回迁的事,待明年再说不迟。”先钓一钓,也没什么不好。
谢莫如道,“这些都是小事,殿下还是想想征兵的事吧。”
说到征兵,五皇子的脸色不禁郑重,他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道,“今儿我去瞧了剩下的海军,哎,就剩两千七百一十三人了,其中还有五百多伤残的,是打不了仗的。这一败,非但人死了不少,连带海船器械尽数葬送。要征兵重建海军,谈何容易呢。非但要有人,船只重新打造,就是一笔不菲开销。朝廷的银子我还不知道么,一夏一秋,税赋未到朝廷户部的银子就各有去处,这会儿朝廷断拿不出这样大笔的银钱来。就是明春也没有,等银子就要明夏了。”
谢莫如道,“不一定要建海军哪,前番永定侯两载时间建海军,已经证明不行了,不是吗?既如此,何必再建海军。”
“不建海军,如何缫平海匪。”
“海匪难道不上岸么?让他们上岸,在陆地上打。”
五皇子唇角直抽抽,握着媳妇的手,语重心长,“你相公与海匪不熟啊,难道我叫人家上岸人家就上岸,那我还不叫他们赶紧投降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