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离脸上的欣喜之情简直不像他会有的,虚虚环着霜明雪的肩膀,又问:“抱你一下?”
霜明雪道:“教主昨晚不是抱过了?“
他这阵子总是睡得很沉,醒来之后,或多或少有些不适,虽不知夜里发生了什么,但总归跟温离脱不了干系。
温离有些诧异:“你知道?”
霜明雪嘴角一动:“现在知道了。”
他声音甚是平和,不是个要生气的意思。他二人之间一贯是温离主动,现下被戳穿,也无甚羞怯感,反而打蛇随棍上,光明正大地主动起来:“那就再抱一下。”
他一抱住人,便不舍得松开。船舱暖煦,霜明雪靠在他怀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又迷迷糊糊醒来。温离与他并卧在床边小榻上,眼神与先前无异,不见任何迷蒙之感,显然没有睡着,一直默默守着他。
霜明雪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温离掀开蒙在舱窗上的厚毡毯看了看:“还不到子时,再睡会儿。”
冷风倒灌涌入,夹杂了些冰冰冷冷的雪点,有一星落在霜明雪眼眸中,他微一眨眼,眼底便似含了一泓泉水般,衬的那双眼睛分外柔和。
怔了一会儿,他起身将毡毯束起,之后便不肯从窗边离开。这雪不知下了多久,江上一片白茫茫的雾色,举目空蒙,天地间唯闻清冷雪气,还有一丝不知从哪里掠来的梅花香。
温离怕他吃不消寒气,容他看了一会儿,便要将毡毯放下来,霜明雪微一格挡,摇头不许。他无内力傍身,这一会儿功夫,手就冷得像冰块一般。温离拗他不过,只得将炭盆移到他面前,又取了一袭貂绒大氅,将他严严实实裹住了抱在怀中。
霜明雪任他作为,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外面。温离从未见过他这般痴态,不由好奇道:“发什么呆?”
霜明雪好似没听见一般。温离忽的想起一桩事,靠近了些,贴在他耳边道:“先前你那个朋友说你还有一件心心念念的大事要做,是什么大事?”
怀中之人的回答不见半分阻滞:“游历江湖。”
温离笑道:“游山玩水罢了,也算大事?”
过了好一会儿,霜明雪瓮瓮的声音才从怀里传出:“……若没有那场大火,现在我与我爹娘当在四处游历。”
温离一怔,脸上笑意眼中调侃顷刻收了个干干净净,掩饰般咳嗽一声,跳转话题道:“你名字里也有一个雪字,可是因为你生在冬天?”
温离曾着人调查霜明雪的事,可不论出身背景,门派师承,乃至过往行事,全都查不出来。他好似上天遗于世间的珍宝,一见天日,便自成华彩。
许是这空寂雪夜催人心绪平和,霜明雪难得剖开心扉,与他说起自己的事:“我生在除夕夜。”
温离诱哄他继续:“也如今日一般下了雪?”
霜明雪顿了顿,声音轻如耳语:“嗯,很大的雪。”
温离道:“除夕正是一家团圆之时,你来得巧,你父母定然十分欢喜。”
然而他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那天我父亲外出办事,只有我娘亲一人在家,偏是那一晚,她不小心摔了一跤,以致早产。村中没有大夫,她气力难支,求救无门,若不是我外公正好来探望她,我们母子就此陨命也未可知。”
温离不自觉将他抱紧,坚声道:“我的明雪是长命之相,不会这么容易死。”
霜明雪轻轻舒了一口气:“其实我外公带着稳婆赶来时,她已经昏厥过去,靠着一剂猛药,才把我生下来。可这药劲力强横,险些要了她的性命。我父亲为此恼了我小半月,直到我娘亲好转过来,才肯抱一抱我。”
温离心想,他自己行事思量不周,将临盆产妇独自留在家里,出了状况不知反省,倒怪上一个奶娃娃。想归想,但也知这话决计不能说出来的,斟酌一番,道:“你爹定是很爱你娘亲。”
霜明雪点点头,怔怔望着窗外道:“我娘亲也很在意他,其实那时,她本有机会带我逃走,但我爹还在房中,她便义无反顾冲进火海里。”他声音已带着一丝颤意,身体也蜷缩起来,声音低如呓语:“怪我没用,若是我能再厉害一点,或许能将他们救出来。”
温离想他小小年纪便痛失怙恃,真不知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一时心疼难言,亲吻着他的发顶,轻轻道:“那时你才多大,怎么能怪上你。”顿了顿,又道:“待收拾了武林盟,我便将当年的事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武林盟主、正道大侠岳千山的德行。”
霜明雪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已从悲切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他沉声道:“不必了,他并未害我父母失了身后名,我既取了他的性命,便已两清,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吧。”
温离这才明白,他杀人放火,不过是为将岳千山当年作为反施彼身,不由笑道:“武林盟那些人还说你是个小魔头,但似你这般有一还一的寻仇之法,已不知胜了他们多少人,你父母教你的?”
霜明雪迟疑道:“我父亲……不喜计较这些恩仇怨事,他说遇到不喜欢的人或事,远远躲开便好,以强凌弱,斤斤计较,非君子所为。”
温离在心里冷笑一声,暗道,幸好他不是江湖中人,否则这般不知变通的性情,就算武功再高,也会给人吃的骨头都不剩,还在思索怎么附和,只听霜明雪飞快道:“但我娘亲说行走江湖,当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受人欺负不知还击的,不是君子,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