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奉百里王子之命所寻失物,现已到手,如今特来送还我教。”
温离记得这个叫哲鲁的,正是灵机山上伴在桑雩身边的护卫,可后来下山之时,他却没了踪影。当时温离妒意大作,并未细查无关之人的事,如今得了这句,不由奇怪:“他可说要送还的是何物?”
“禀教主,他说事关重大,需得当面告知。”
“是藏剑地图。”低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温离转过头,恰与霜明雪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神色平淡如水,然而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隐有刀锋剑芒从里面透出来:“我重伤不便,就将母蛊交予桑雩,请他寻几个可靠之人,替我去找地图。”
霜明雪自回来以后,一多半时间都在生病,温离心思全扑在这上头,一时顾不得追问旁的。如今武林至宝归于掌中,他自是欣喜,然而这狂喜并没有维持太久,只因忽然之间,他想到一件事情—— 一件横在心中,虽不再提及,但始终如附骨之疽的心病。
“那天……你没有要跟他走?”
霜明雪神色有些微变化,显然不愿回忆那日的事情:“当时哲鲁失了联络,去向不明,我便请桑雩亲自去查看一番。”
温离眼皮轻轻颤了一下,艰声道:“……那你为何不与我说明。”
霜明雪道:“事以密成。况且教主不喜桑雩,未必肯让他帮忙,我便想等地图到手再禀明一切。”
他的声音并无什么怨恨之气,可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始终望向一旁的眼睛,已是出卖了他的心情。温离好似吞了一颗苦胆,涩沉沉压在喉头,令他无法再说半个字。
无声站了片刻,霜明雪的情绪似已平复下来,再开口时,恢复到了往日的从容淡漠:“教主,客人还在等我们。”
温离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只能缓缓道:“带他进来。”
哲鲁一身血泥,风尘仆仆地进了门,脸上身上披伤挂彩,一看就知这一趟辛苦异常。这铁塔似的糙汉,见了霜明雪,言语动作却异常拘谨客气。俨然有人认真吩咐过他,令他从一身莽气中挣出几分斯文来。
霜明雪拱手一拜,由衷道:“这一趟辛苦了,不知其他几个义士何在?”
哲鲁说起话来腔内嗬嗬有声,似乎除了这一身外伤之外,还带了内伤:“三死三伤,遭难的兄弟已请湘西巫匠送了回去,受伤的那几个走不了远路,便就地养伤了,回头我再同殿下去寻他们。”
魔教派人出去办事,死死伤伤已属家常便饭,温离听在耳中,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霜明雪眉头微蹙,俨然是心怀歉疚。
还待替他弥补些什么,那个叫哲鲁的莽汉又开了口:“好在总算幸不辱命,将东西找回来了。”他摸了摸胸口的地图,露出层层叠叠包扎起来的手臂,那里似乎被一道剑伤贯过,一动之下,疼得他咧了咧嘴:“对了,我家殿下呢,这东西我得先交给他才算办妥当。”
温离并不是有耐心的人,换了往常,既知所求之物的下落,直接杀人夺宝更像他的作风,但他心中有亏,对霜明雪的朋友,耐心也多了些,闻言只道:“去请。”
侍卫去了又回,没将人带来,反带回一意外之讯:“百里王子昨晚失足落水,现高烧不退,还在睡着。”
“什么!”哲鲁炸雷似的声音一响,观他的神态,似乎想要骂娘,不过那些粗鄙不堪的字眼,临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他甚至还勉强笑了笑,安慰起霜明雪:“我们家小殿下顽皮,从小就总磕磕碰碰的,不妨事,不妨事,劳烦带我去看看他,我这有他发热时惯吃的药。”
这番体贴大度,在见到桑雩之时,彻底消失殆尽。
温离怕霜明雪激怒攻心,没敢再为难桑雩,还将他送回先前住着的水榭,因心中不喜,也没有命人如何照料,只把他自己带的人还了几个回去。冬日水心寒凉,别处都烧了火龙,独独这里,连炭盆都是刚添上的。越往里走,越见萧瑟,就是牢房也不过如此。哲鲁脸上闪烁不定,受伤的手也握紧了。
进了桑雩下榻之处,里头的场面堪称混乱。莫说大夫,就连像样的侍从都没有。他自己带的那些护卫不善医蛊,只能打湿帕子,不断给他擦拭降温。见了哲鲁,齐齐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有人立刻以苗语说了句什么。
哲鲁脸色一紧,居然一臂将他们粗暴的分开,径自走到床前查看。除了高热,桑雩身上还带着当初被鞭打过的痕迹,那几个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添说着什么,虽听不懂他们的话,但观其语气神态,便知定是些义愤填膺之言。
温离久经江湖,见惯了上一刻肝胆相照,下一刻刀兵相见的事,一嗅到这紧张氛围,便知此事难以善了。苛待桑雩之事他倒不怎么后悔,即便霜明雪说他们只是朋友,但想起他二人亲昵牵绊的场面,他便满心酸意。那几个苗人要以此发难,他也全然不惧,最好是能借此机会斩草除根……
这念头一起,霜明雪便似猜到一般,在他身后道:“待会儿哲鲁若是动手,还请教主容情。“
温离本已摸向剑柄,闻言只得悻然收手。
但那群苗人却无善罢甘休之意。哲鲁转身之时,脸上满是狂怒,许是记着桑雩的话,没将满肚子的粗鄙叫骂吐出口:“霜少侠,我们殿下仰慕你的武功性情,体谅你的难处,真心实意想要帮你的忙,为了这张破地图,我们兄弟几个更是死的死,伤的伤,你们却这般苛待他,这是你们中原人交朋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