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桶里的水由热气腾腾转为冰凉,霜明雪才得以从里头出来,其时浑身战栗,嘴唇冻得发紫。温离看到他的样子,神色微惊,像是才发现一般,旋即把人抱在怀中,以内力替他暖身。此时他又恢复到先前软语温柔的样子,不时安慰般抚摸他的脸颊,又低下头与他耳鬓厮磨。
只是他抱人的力度与落在耳畔的呼吸明显与往日不同,从前单纯的施予,如今似乎变成了患得患失之下的索求。
霜明雪道:“教主,客人还在等我们。”
温离“嗯”了一声,又抱了好一会儿才放手。水榭寒凉,温离替霜明雪选了件白绒貂裘披风,将他严严实实包裹住,拉住他的手,与他一并出了门。
桑雩随身护卫都被请到水榭外,他独自一人,已枯坐了一个下午。这里装点的极尽奢糜,就是比之他阿父的王寨也不遑多让,全然不是想象中的阴森恐怖,只是念及此处是魔教总舵,他一颗心始终悬着,无法踏实下来。
眼看天色渐晚,水榭内外都点了灯,温离才带着霜明雪姗姗来迟,见了桑雩,语气甚是和蔼:“劳百里殿下久等,灵机山一行累得紧,下午陪明雪小憩了一刻。”
桑雩见霜明雪垂着眼眸站在他身边,全无先前的神采,心中不是滋味,声音也提不起劲来:“教主客气了,他若不舒服,再歇一会儿也不打紧。”
温离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看向霜明雪:“明雪,百里公子是你的知交好友,他来了,你怎么也不热情些,失了待客之道,人家会不高兴的,下次也就不来了。”
语气虽然温和,但隐隐有个逼迫的意味,桑雩极不愿看到这些,不待霜明雪开口,抢道:“不打紧的,我们苗人交朋友只在乎一个诚字,不看这些虚礼,是吧?小哥哥。”
霜明雪微一点头,温离便道:“落座吧。”拉着霜明雪走到珠帘后坐下。
桑雩面前的小案上已放了一个玉匣,匣盖虚掩,隐约可见里头盛着明晃晃一物,光芒透玉而出,不知是何。桑雩没敢擅动,谨慎地看看座上。
温离道:“多谢当日百里殿下为明雪仗义执言,略备薄礼,还望笑纳。”
桑雩见霜明雪微一颔首,才敢去碰:“教主客气了。”
打开一看,乃是一枚尺余长的令牌,非金非玉,如火如芒,几道光华流转其中,望之不是凡物。
桑雩不甚熟练地辨认着上头的三个字:“圣、火、令?”
霜明雪闻言,脸色微有惊讶。
温离道:“不错,见圣火令如见教主,日后百里殿下在外若有难处,只管寻我圣教中人帮忙,执令在手,莫有不从。”
相传圣火令一共只有三枚,乃是用天外陨铁打造,平日藏于魔教密室之中,就是长老护法都难得一见,上一回圣火令现世,还是两年前血战之时。
桑雩知道这东西的分量,哪里敢收。
温离只道:“这东西再贵重,也只是个死物。”悄悄握住霜明雪的手:“比不得我这宝贝徒弟要紧。”
桑雩还要推辞,霜明雪开口道:“教主好意,百里殿下但收无妨。”这才心怀忐忑将东西收入怀中。
不一刻美酒佳肴流水似的送上来,桑雩虽没听过鸿门宴,但也知魔教教主绝非善类,一时有些拘谨,不敢动筷子。
温离道:“明雪有伤在身,不能喝酒,本座替他谢过百里殿下相助之恩。”遥遥一祝,满饮杯中酒,见他不动,有些惊讶:“百里殿下怎么不喝?是本座这里的酒不合你口味么?”
桑雩不好拒绝,只得端起来喝了一口,喝也不敢多喝,似乎只润湿了嘴唇,便道:“好喝。”
温离笑道:“看来得有人劝酒,百里殿下才肯赏脸。”拍了拍手,七八名衣着暴露、姿态婀娜的舞姬走进来,齐齐跪坐在桑雩身边,手捧玉盏,软语相劝。
桑雩尚未娶妻,若论心性,还只是个半大少年,哪里见过这场面,一张脸皮通红,窘得手脚不知怎么放,话也不知怎么说,只会摆手躲闪,僵持半响,一口酒都没喂进去。
温离冷眼观望片刻,道:“看来百里殿下不喜欢这个类型。”舞姬们柔柔一拜,潮水般退了下去。桑雩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有十余名身着纱衣,赤/裸双足的美少年款款而出,个个身姿柔媚,举止温顺,说起话来,声音也似浸了蜜一般。
温离道:“不知这些,百里殿下可还喜欢?”
这一回桑雩连坐也坐不住了,一见他们走近,立刻跳到旁边,连声道:“不……不喜欢!”
霜明雪在教中两年,从不曾见过这场面,不由怔了怔,他这一晃神,那些人便已追到桑雩身边,有的喂酒,有的上下其手,甚至还有试图亲上去的,把桑雩吓得脸色惨白,只差没喊救命。
霜明雪实在看不下去,语带焦虑道:“教主。”
温离点着桌子的手指一顿,平淡道:“你们也下去吧。”
这些人虽然走了,但桑雩还有些惊魂未定,他靠在墙角,满眼惶恐地看向门口,生怕再冒出什么妖魔鬼怪。两个黑衣侍卫引着他落了座,打翻的酒盏菜肴,也着人换了新的来。
桑雩再迟钝也知道温离是故意的,只不知他这般作弄到底为了什么,望向座上,恰温离也看了过来。
他声音平静,但眼神却寒如冰雪,只听他缓缓道:“想来百里殿下怯生,还得熟人伺候,明雪,你亲自去敬他一杯,谢谢人家帮忙。”抬了抬手,有人端来一个托盘,上面赫然摆着两个金杯,一杯色泽殷红,盛的是果子露,一杯酒气馨香,乃是要敬那位百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