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苍其实话听了一半就已心中有数,他闭上眼,突然道:“往后是多久?”
楚昱一愣,恍惚间竟好似穿梭了时空,他猛然发现这样的对话早就在六千年前便发生过,只不过时过境迁,眼前的一切尽管相似,但有些地方却再也不同了。
就好像他也不再只是单纯的妖主楚昱一般,重苍也再并非当年偏执又不顾后果的梧桐树妖,虽然他的爱依旧真诚而热烈,甚至带着自毁的倾向,但却已然经过了克制与深思熟虑。
楚昱许久没有回答,窗外暮色沉沉,室内也是一片寂静,连腹下的金乌蛋都仿佛读懂了这份凝重,再无悉悉窣窣的小动作。
在这一刻,自重苍身上传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味似乎更重了,直到它们彻底侵入心肺前,楚昱终于开了口,轻声道:“等了结掉生魂井这件事后。”
那细如蜓翅振动的声音,就如一片柔软的羽毛撩过重苍的心弦,他闻声抬起头,看着小红鸟尾羽轻微地摇摆,只一眼就知道楚昱的心乱了,他以为,那是因为情意。
“好,我等。”
第113章 生魂井所在
深夜,昏暗的屋内只摇曳着一盏油灯,晏阳在扶起悠悠醒转的谷风后,便不再言语。就在方才,他已将坠崖后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讲述完毕,但谷风听完后却始终沉默着,半晌才叫晏阳将自己搀扶坐起,那张苍白而英俊的脸上满是黯然。
“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喃喃着,然后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这个外甥,脸上缓慢浮现出既欣慰又苦涩的神情,感慨道:“你长大了啊……也有担当了。”
晏阳见他这副模样心下酸楚,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谷风自然也体会他的心情,却没有再开口安慰什么,而是问:“是太子与你说要我亲自去求他的吗?”
低垂着眼眸,晏阳点了点头。
“他还是那般啊。”谷风扯开嘴角,那笑意说不上是讽刺还是木天蓼什么:“一向最是懂得玩弄杀人诛心的手段。”
油灯发出噼啪的声响,晏阳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满都是焦急,甚至还有一丝强硬:“舅舅!无论你怎样看待太子,但此刻你的命在他手中,就算再不甘心也要低头,难道你要为那些无谓的自尊而丢掉性命吗?!”
“无谓的自尊……”谷风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苦笑道:“你是真的……真的长大了啊,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没错,自尊确实只是一文不值的东西,我若真能留得一条命来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可是你还是太天真了啊,晏阳,太子……楚昱他根本就没打算过要救我,因为我犯了为臣者的大忌,他是不可能放过我的。”
他口中的大忌是什么,晏阳早已心中肚明,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了这一点,内心却还是受了不小的冲击。
说不出的滋味在嘴中蔓延,晏阳握紧了拳,心中念道他终究还是我舅舅,哪怕罪无可恕……我又怎么能真的放弃他。思及此,他便沉声道:“太子与舅舅自小一同长大,舅舅若是肯诚心悔过,太子会顾念旧情也说不定。”
“不……你还是不了解楚昱。”谷风断然否定,气息忽然有些急促,虚按了会儿胸口才继续道:“尽管在他的身心某处,的确存在着多愁善感的一面,但大多数时候,他却还是个极有蛊惑力、冷酷且专注的弄权者,必要时……他甚至可以花费很多时间,去让一个人对他死心塌地,无论那个人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还是孤高自许的大妖怪……”
说到此处,他倾身按住晏阳的手,郑重道:“倘若你今后避免不了要与他打交道,就一定要记住我的话,楚昱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他性情之复杂远远超乎你的想象,他甚至……不是那种意念十分坚定的人,但这却不表示他很好掌控,而只是因为……他站在与我们不同的高度上,看到的东西越多,想法就越是瞬息万变……”
顿了顿,他眼中有一瞬闪动着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不甘又像是钦羡,低声叹道:“真正的强者,或许就是这般,从来都不怕否定自己……”
叹息中带着遗恨的余味,屋内的灯光突兀跳动了一下,使得投映在墙上的二人的身影忽大忽小,晏阳在旁静心听着他所说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舅舅对太子的评判他无法验证,也不想验证。毕竟不提现今如何,之前的太子却是一直将朱雀族视为命中之重,为其呕心沥血,可谁又能料想到,族中长辈将太子抚养长大,又寄希望于他的同时,却也一直在忌惮着他……而舅舅跟太子幼时便相识,本也不该有这许多心思,可如今心存偏见,想必也是出自长辈们的教导吧?
白日里楚昱平静的反问又再一次响彻在晏阳耳边,以致他此刻不免在心中一次次诘问自己——至今为这个族群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吗?
“我又怎会不知太子城府深沉。”缄默良久,晏阳终于开了口,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其他,只劝慰谷风道:“只是晏阳自觉愚笨,难以揣测也不敢揣测罢了,况且之前的谈话……太子言中之意已是要与朱雀族决裂,因此我就是想与太子打交道,今后恐怕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竟是这样……”谷风一怔,却是忽地捂嘴咳嗽了两声。
墙上他的影子就像风中残烛般虚虚浮浮,而与之相反的是晏阳的影子就如野火般越燃越旺,年轻的凤凰上前轻抚着他的背,咽下喉中的艰涩之意,嗓音沙哑道:“舅舅……朱雀族还需要人来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