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楚昱喃喃道。
苍翠欲滴的树叶在寒风当中簌簌鸣响,笔直狂劲的树干犹如混沌初开的顶梁柱,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压倒一切的气势,它是自然催化的灵脉所在,也亦是天道雕刻的最完美的造物!
霎时,楚昱感觉他自幼时以来的所有梦境,其中那个模糊不清的缺憾都被填补住了,他着魔一般地盯着万年梧桐,一步一步接近着它,就算心知会被那排山倒海的威压碾作尘土,他也在所不惜。
不同于在镜牢笔洗中看到的那次,眼前的万年梧桐是如此真实,楚昱情难自禁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将其贴在那粗粝坚硬的树鳞上。
“不!!”
重苍的喝止声突兀响起,楚昱却恍若未闻,他此刻自灵魂深处都震颤不已,身躯似乎突然就变成了不属于自己的,命运的巨手迫不及待地推着他去接触那寂寞了上千万年的梧桐古树,就好像飞蛾扑火一般不可抗拒。
满树繁花刹那尽数绽放,似梦似幻,淡紫色的花朵拥拥簇簇,皆迎向树下的楚昱,恍惚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一刻。
“不……不……”重苍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又自欺欺人地猛然后退,眼中风云变幻,愤怒、不甘、困惑、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几缕情愫,万般滋味在脸上来回交替,往常如渊渟岳峙般的冷静和淡然,在此时都尽数崩塌。
甚至也将楚昱从魂魄出窍中给震了回来,他本该喜悦自得,但此刻却也说不清是什么思绪,只觉呼吸骤然急促,麻痹的紧迫感一路窜上尾椎骨,使得他宛若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与此同时,也让他从天命妖主的幻梦中清醒过来,甚至超脱了眼前的情境,他骇然想到:会不会这就是那烛龙意念破碎前的最后一手,想让自己和重苍也反目成仇,步他和那少年的后尘?
念及此,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字句来,艰涩道:“……这是幻境,我们都在发幻觉。”
“不。”重苍却忽然一反常态的否决了楚昱,他眼中好似有星辰也有火海,定定道:“这就是天命,万年梧桐,注定为你盛开。”
楚昱心中一突,他万万没想到重苍竟然就会这么承认了他的身份。
“但是重某的命,却从来不由天!”
声音骤然转冷,重苍忽地发丝飞扬,浑身妖力在漫天风雪中横扫激荡,楚昱在一旁转瞬色变,重苍难不成要杀他吗???
心脏像是被狠狠重击了一下,楚昱都不知道他这一刻的心痛是为何而来,但只是一个吐息的空歇,重苍的磅礴妖力就如浩瀚大海般奔涌而至,楚昱却仍不闪不让,直直看着那妖力化作道道流星冲进梧桐树身,激得满树紫花接连闭合,瞬间,万年梧桐就恢复了往日的青翠,就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石子在梦湖中划过的痕迹,只待浅淡的涟漪过后,便再无迹象可循。
而穹屠山顶的风景也渐渐破碎风化,两人最终回到了真正的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怪老重不给楚昱开花,因为他和阿紫不一样,他有自己的人格和想法,他不会以折辱自己的方式为只想当妖主的楚昱开花。
第59章 着魔
触目所及的禁地内,满目火海随着烛龙意念的消陨而缓缓褪去,巨大的尸骸终于露出原本的面貌,只不过失去了怨念的支撑,它如今只是一具空荡的躯壳罢了。
黑色的裂口劈开空间,在烛龙尸骸的腹地,楚昱和重苍二人的身形逐渐显现出来,经此一役,重苍的妖力几乎耗尽,容貌已然恢复成了自己的,而面对眼前堪称翻天覆地的蜕化,他们也是全然没了那个闲情逸致去观赏。
旭日的微光穿过氤氲的晨雾,投映在楚昱半边侧脸上,将他本就深刻的轮廓描绘的更加浓重,少倾过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眯起眼睛望向东边的朝阳。
能看见阳光,说明禁地中的所有怨气都已消散,琼华仙宗那七名先祖所设下的禁制再也无需发挥作用,这片被放逐的土地终于回归了它本来该在的地方,一切都结束了。
楚昱知道他此刻心中本该充满劫后余生的喜悦,但实际上他的胸腔内却是沉重无比,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锉刀正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那感觉不像是疼痛,而是某种一直以来埋藏在骨髓深处,不想去触摸、探究的沉疴宿疾,他以为只要不直面它的演变,自己就不会因此病入膏肓。
但是他错了。
远离妖界那些纷争,两人落难到人间的这段日子,他得以和重苍短暂的握手言和,无论这种维系是否牢固,楚昱都不得不承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放松,甚至有某个瞬间,楚昱觉得他也许能放下一切,和重老妖交个朋友。
因为即便是他在暗中偷偷肖想过妖主之位,但那更多的却只是带有几分安慰意味的遐想,如果重苍不先对他发难,他可能此生便这般得过且过地随波逐流了。
可是方才在烛龙幻境经历的一切,却直接将一切温和的粉饰太平都给撕得粉碎,让他和重苍之间再无回旋的余地。
不因别的,只因重苍就是万年梧桐,而自己是天定的妖主。
这一直在二人之间遮遮掩掩的事实,此时终于被无情打破,站在重苍的立场上,楚昱明白他为何会那般失态,他道境通玄,又心怀鸿鹄之志,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甘心自己生命中最璀璨的一刻,就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陪衬戏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