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昱痛苦地闭上眼,此时此刻,唯有切身处地的感觉到死亡的步步紧逼,他才清楚地晓得——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坦然无惧。
然而,还有更多的悲切之情却是已来不及涌上胸口,耀目的紫电就已经划破阴沉的天际,眨眼间便吞没了一切。
霎那间,地动山摇,海水倒倾,宁静的天隙湾转瞬就化作了烈火燎原的禁地,焦灼的气息铺满漫山遍野,甚至于在那惮赫千里的震荡过去后,一片狼藉的海面上还仍旧燃着些许幽幽青火,放眼望去,恍若身处炼狱,叫人心寒。
楚昱缓缓睁开眼,原以为该裂骨噬肉的疼痛却并未传来,他惊骇莫名地望着覆在他身上的人,喃喃道:“你………”
“屏息定气。”重苍哑声叮嘱道,他面色无虞,可按在地上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是暴露了他此刻所承受的痛楚。
楚昱咬牙攥紧他胸前的衣襟,道:“重苍,你要知道……我不是那么容易就感恩戴德的人!”
言下之意无非是——你即便救了我,我也不会领情。
重苍沉默良久,直至将楚昱的所有表情都尽收眼底,他才仿佛喟叹了一声,脸上竟然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柔和:“魂羽就藏在万年梧桐的树冠中,而在距它一尺远的枝叶下端,有一串梧桐树种,只要服下一粒,下在你翅膀上的禁制便可就此解开。”
楚昱心头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竟一时失了言语。
“当然,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没那个机会。”淡漠的嗓音响起,重苍马上便恢复了寻常的冷然,就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般,转瞬即逝。
第二道劫雷已在头上蠢蠢欲动,楚昱眼睫微颤,他纵然此刻思绪万千,也难以在这个当口一一捋清,只能是听从重苍的话,迅速屏息定气,等待第二道劫雷劈下。
第二道、第三道……一道胜过一道威势的劫雷接连落下,重苍也从最初的毫发无损到嘴角溢血,甚至于从第五道劫雷开始,被他护在身下的楚昱也感觉到了那近乎凿穿神魂的麻痹感,他不比重苍有全盛之时的妖力护体,所以只是雷霆余威便叫他顷刻呕出一口精血来,脸色霎时间苍白如纸,整个人就犹如易碎的瓷器,再也禁不起半点碰触。
“楚昱!”重苍半撑起身子,眼睁睁地看着身下的青年逐渐化作一只颤颤巍巍地雏鸟,在立时将那柔弱的毛团护在臂中时,他心下却不由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慌感——这是渡劫失败的前兆,若是撑不过后面的劫雷,楚昱接下来便要形销魂散了。
似乎因为这个认知而怔忡了片刻,重苍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红鸟站起身,耳畔却传来阿紫肝胆俱裂的呼声,与脑中轰隆作响的空寂几乎连成一片,一时竟叫重苍分辨不出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情绪。
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后面俨然还剩整整三道劫雷,可四周的一切却都已经因雷劫的毁坏,而陷入一片滚烫的尘烟当中,那刺鼻的烧焦气味钻入鼻腔,就好像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灼烧了起来。闭眼调息了几瞬,重苍的指节就缓缓收紧,再睁开眼时,深邃的眸中就骤然爆发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引得怀中小鸟也似有所觉地动了动,它微弱地抬起脑袋,几乎是气若游丝地发出几声莺莺低鸣。
重苍指腹拂过它头顶软绵绵的翎羽,平静道:“我早说过,没有我的准许,你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主宰。”
话落,他的身影就好似在海潮中的一叶扁舟,因巨浪拍打而拔势骤起,循着声声闷雷将身形缓步攀至最高点,直至与那滚滚雷云近在咫尺之间,而扑面而来的倾轧之势瞬间便使他皮开肉绽,可重苍却恍若未觉般,面色半分未改,倏然便将一手插入雷云当中。
刹那间,穿云裂石的巨响就炸开在云霄间,雷云急剧收缩扭动,很快便凝聚成一道骇人的旋涡,它飞速扭曲撕裂,只不过须臾的功夫,就将天隙湾的虚空扯出无数道崩裂的口子,□□的气流轰然从千疮百孔的缝隙中窜出,道道形如利刃,将所能触及的一切都碾成齑粉。
“重……重苍……”
楚昱被他死死压在怀里,但亦感到外界动静不妙,可他微弱的呻|吟在山呼海啸的狂暴声中根本就微不可闻。
而重苍也亦无暇顾及他的动静,他此刻凝神闭气,竭尽全力控制着旋涡不散,于是便见那剩余三道劫雷迟迟不曾劈下,却是在旋涡中虬扎成形似龙身的一股,已然到达极限的爆裂力量被困在其中无处释放,竟是咆哮着在旋涡中轰然炸响,将天隙湾的空间彻底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霎时间,摧枯拉朽的巨大吸力就呼啸而来,宛若鲲鹏沉海般,带动周遭的一切都陷入混沌。而重苍也再支撑不住,他猝然喷出一口鲜血,抵御在周身的妖力便在这一瞬顷刻瓦解,重若千钧的剩余雷霆立时就如催命的符咒,争先恐后的砸在他身上。
妖力就如将熄的火焰,越来越弱,即将存亡绝续之际,他能做的就唯有紧紧怀抱住楚昱的身躯,而下一瞬,裂缝喷出的飓风就卷起二人的身躯,只不过在弹指间,所有的一切就都拔地而起,被吞噬进那张血盆大口中,直到雷云彻底散去,裂缝才像餍足一般倏然闭合,将整座天隙湾重新归于一片宁静之中。
……
……
楚昱再醒过来时,眼前已是一片沉浸在黎明微光中的树林,细小的光斑打在他脸上,随着树叶的摇动而忽明忽暗,他渐渐清醒,昏迷前模糊的记忆也在这一瞬纷至沓来,捂着脑袋,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却恍然发觉自己还是朱雀原形的样子,而且稍稍一动,骨骼各处就顿时传来近乎散架的酸痛感,显然暂且是变不回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