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幄丹甚至觉得,只要再给他五千人,他就能率领江陵守军打一场漂亮的反击,将所有敌军诛杀殆尽。
但就像孟冬说的那样,他们要做的,只是守住。只要耗下去,敌人才是最先撑不住的。
孟冬喝了小半碗水,将手伸到火盆前烤了烤火,略带沉吟之后,缓缓道:“八日了,从都城到江陵来,长途跋涉,为了行军方便偷袭,他们根本带不了太多的粮草。按我的估算,他们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
“撑不下去那不是一件好事?”
孟冬轻轻摇头,抬眼朝着徐幄丹笑了一下:“完全撑不下去之时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但在这之前,为了活下去,可能会激发他们最后一点残存的斗志。破釜沉舟,举全军之力对我们发起最后一击。我们若是连这一次都撑得下去,才能完全放下心来。”
徐幄丹将腰上的长剑从剑鞘中抽出,找了一块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布料轻轻擦了擦剑身,这八日里,他用这把剑,划破了不知道多少敌军的颈项。他抬起头,朝着孟冬轻轻笑了一下,缓缓道:“我们一直以来也都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既然他们要来,我们等着就是了。只是,这一次再来,还能回去多少,就不是他们说的算的了。既然是破釜沉舟,那不如,就都留下吧。用他们的鲜血浇灌一下江陵城的城墙,说不定还能更坚固一下。”
孟冬歪着头看了看他,最终伸手隔着厚重的铠甲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建议你等最后获胜的时候,先找个地方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物,而后再回别院。江柳身子重,沾不得这些血气。”
徐幄丹抬眼看向孟冬,唇畔露出一点笑:“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信这些东西。民间可能会有这些说法,但在我们这种人家,这种话算不得数的。当年我娘生我的时候,据说疼了三天三夜,我家老爷子从战场上下来,带着满身的血回来,听说我娘难产,又惊又急,直接就推开下人冲了进去,然后你猜怎么着?”
孟冬挑眉:“怎么?”
“我娘看见他满身的血,以为是他受了伤,受了惊吓,居然就直接把我生下来了。”徐幄丹说到这儿忍不住大笑起来,“我虽然没有我也老爷子那满身的正气,但这一次下来,也算是为了江陵的百姓做了一件好事,老天爷总会保佑我的孩子的。”
说到这,他将长剑送回了剑鞘,面上有刹那的茫然:“你不说我或许还未觉得,这么多天的战事下来,我最想的就是回到家里,喝一碗江柳亲手煮的热汤,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说着话,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这种话听起来就不像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
孟冬轻轻笑了一声:“我们总觉得自己会是最了解自己的,但其实不然。而且,我们每一日都是在改变的,有时候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在不知不觉间,早就对某些人某些事产生了深深的依赖,不能失去的那种。”
“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徐幄丹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像我这样,大战在即,优柔寡断,惦念着温柔乡?”
孟冬勾起唇:“幸好我有这样的时候,不然,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徐幄丹更加的疑惑,但孟冬却没再给他发问的机会,将身上的披风重新穿好,站起身:“我去城墙上转转,你趁着现在无事,好生休息一会吧。”
徐幄丹到底是个习武的,这几日来,虽然并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但也还能撑得住。反倒是孟冬,这几日趁着敌人进攻的间隙也回王府休息了几次,但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徐幄丹盯着孟冬单薄的肩膀,心中忍不住生起几分疑虑,会不会自己可以成功活过守城,但等晏弘回来,看见自己放在心尖上好生养了这么久的人变成这副样子,而跟自己算账?
依着自己现在的本事,大概也还是打不过晏弘的吧?
孟冬自然不会知道徐幄丹在想些什么,他在城楼里待了一夜,断断续续地睡了好几觉,也做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梦,只觉得心中憋闷,只能到城墙之上透透气,才能缓解自己心底隐隐的担忧。
因为江陵城被围,他们便彻底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他已经很多日都没收到晏弘的消息。虽然按照自己的猜想,晏弘现在应当是在回援的途中,说不定在这最后一战到来之际,就会出现。
但自己又不是个神人,不可能保证凡事皆有完全的把握。他能够猜想,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自他与晏弘相识以来,因为他们各自的原因,总是避免不了各种的事端,也就避免不了一再的分离。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滋味,孟冬想,等晏弘回来,他们也应该好好地谈谈了,从今往后哪怕是行军打仗,孟冬也要跟在他身边。
或许会吃很多的苦,或许会遇到很多的麻烦,但好歹,只要能随时看见那个人在,总会是觉得心安的。
晨间的风格外的凉,天气也是阴沉沉的,头顶的乌云就像压在人心间一般。孟冬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冷风吹来,最后那一点困意也完全消散。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看见自己出了城楼就跟了过来的清茗,又看了看头顶的天色:“这乌云阴沉的厉害,看起来就像是要落雨一般。”说到这儿,他突然笑了一下,“说不定,今日我们能看到江陵城落雪呢?”
清茗上前替他将头顶的兜帽扣上,遮住这一会功夫就要冻红的脸:“公子,你脸色不是太好,不然还是回府休息一下吧。小人之前回去,太夫人还专门派人过来问,知道您整日在这城楼上,颇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