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深深地看他一眼,眼神复杂又有几分不忍,道:“但此事非你我之力能够阻止……”
他卖了个关子,将沈临鱼扶起来,手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尾指的白丝。
“那当如何?”沈临鱼环顾眼下还一片安宁的酆都,突然道:“若是无极天与酆都联手呢?我……我可以去求徐晏,此等存亡大事,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莫急,游梦……”月老长叹一声,心事重重继续道:“天道与众仙商议,决定封锁无极天,暂存仙脉,与世长绝。待他日灵气重回天地,再行打算。”
无极天此举,难道是选择自保,放弃人间了吗?沈临鱼后背发凉。
月老的身影变得极淡,他摇头,“花开叶落,自有命数。游梦,我们无能无力……”
沈临鱼哑然,他明明是最爱逃避责任的人,此刻却生出万般不解和不愿,他不敢相信一向受人间香火、大义凛然的天界会袖手旁观,也不愿他与徐晏相识三生的地方就此陨灭。
可正如月老所言,因果自有命数,他自己都束手无策,又岂能强求他人。
沈临鱼心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月老摊开他无意间紧攥成拳的手,在他手心落下一道“劝归符”,郑重地说:“游梦,无极天还有十天关闭,倘若你选择留下,日后许是再也回不来了。”
沈临鱼半张着口,心绪缭乱。
但月老的身影已经从腿部开始慢慢消散,沈临鱼十分恐慌,好像一切就要离他远去了,连忙往水中捞了两把,眼底都急红了。
月老慈爱地看着他,又叹了一口气,“酆都煞气阴毒,有损仙骨,我在此等你醒来,损耗了许多灵力,无法维持人形……”
他如同三千年里许多个日夜一般,揉了揉沈临鱼的脑袋,怜宠道:“待你想好了,便唤我出来。”
此言一落,头上的暖意褪去,只剩下冰冷无情的水和飘摇不定的海草。
沈临鱼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知道自己必将永远回不了无极天了。
虽然嘴上总是没心没肺嘲讽哪些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老神仙,又和司命凑被窝里一同骂凡人无耻,死有余辜,还在剑仙命令他去屠杀因凡人一己私欲而迫害发狂的凶兽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偷开溜……
但真要他视若无睹,躲在无极天的梦幻仙境里明哲保身。
——他是断然做不到的。
沈临鱼想今日若是多喝些就好了,清醒时分过于难捱。
徐晏该多得意。
自己竟然在三千年朝夕相伴的仙君面前,选择留下来陪他,陪他去面对物竞天择后的世间。
或许消亡,或许残喘。
又不可避免的替徐晏操心到,酆都会怎么样呢?徐晏毕生以守酆都为己任,若是眼见着它消亡,会否承受不住……
果然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彼时他一定会狠狠地嘲笑徐晏,骂他坏事做得太多,自有天收。
他也一样。
因为贪恋凡间,因为七情难敌,终将与徐晏痛苦纠缠到底,被无极天永远地抛弃。
沈临鱼思绪很乱,不停的抚摸着手心的“劝归符”,他多希望自己能够念下一句诀,回到无所忧、无所愁的无极天。
可他把手心都快搓破皮了,也没能出一句声。
他心知,此生注定遗憾。
沈临鱼踢了一脚水花,遮住了细微的铃铛声。
他骂徐晏就是个祸害!
又骂遇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絮絮叨叨骂得眼睛都红了,往水里翻了一个圈,累得睡了过去。
池边站了许久的玄衣人终于上前,伸出一节白骨入水,将人捞了出来。
那些水不及他枯骨寒凉,但他却刻意用鬼气维持着温热,骗得小仙君主动滚进他怀里,蹭得满身是水。
仙君俨然是气狠了,做着梦都一口咬上他手臂泄愤,又磕到了牙,哼唧哼唧的不爽道:“狗徐晏……本仙君明日就回无极天,再也不回来了!”
玄衣人满腔柔情尽散,空荡荡的喉骨里挤出一声轻嗬。
……
沈临鱼想酆都真不是个好地方,从来遇到过一件轻松的事情,也从来没做过一夜好梦。
不是被徐晏折磨的失去意识,就是梦到毒蛇、藤蔓、海草,爬满他全身恶心他就算了,今日居然变本加厉,压着他的腰半趴着跪下,用火烤他,又扯下他亵裤,用力抽了他尾椎好几下,疼得他吱哇乱叫。
沈临鱼难受要醒来,却不知什么东西闯进他识海,将他浑身裹了起来用力揉了揉。
再醒来时,沈临鱼发现自己在树上,身上的梨花已经盖了厚厚的一层,他一动便簌簌下落。
衣衫干爽,还是昨夜那套,带着淡淡的酒气。
沈临鱼只道是半夜睡的不舒服,自己飞出来的。
就是这姿势不对,睡得屁股疼。
他方想偷偷揉一下,便听见树下传来熟悉的声音,“仙君……你终于醒了!”
带着些许哭腔。
沈临鱼看着底下眼底青黑,面色惨白金衣少年,下意识的心头剧痛,脑海中闪过一剑刺入徐晏胸腔的画面,眼前一片黑影,直到游光扑进他怀里,眼泪蹭得他襟口全湿了,他才慢慢清醒,抚了抚游光后背宽慰道,“哭什么,仙君不是好生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