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盛凌愣住,声音弱了下来,“是。”
姜温韵抿了口茶,看着冼玉教训自己儿子,没有插话。
她虽是正道出身,但也同意冼玉的观点。
碧血刀纵然是一把凶刀没错,可是在问世之初,他也曾承担了金梵神君所有的欢喜和期许。
没有人天生就是恶人,霍玄如此闻翡亦是如此,在入魔之前,他们都曾是冼玉最亲近的师兄,最加以期望的弟子。许多时候的正反善恶,只是理念不同、立场不同罢了。但是,万事万物都有规则,天地如此,人魔亦是如此,一旦破坏,就应当承担相应的后果。
倘若魔界与修真界井水不犯河水,她也懒得到前线打打杀杀,说到底,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清算私仇,还是将一切都归于最初的秩序。
人与魔最大的不同,就是知善恶,明是非。
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咳咳。”苏染拍了拍郑盛凌的肩,把话题重新拉了回来,“其实,我们就是想让他最后几天留一些美好的记忆,相逢一场即是缘,何必把关系闹得那么生分呢。就算将来会发生最坏最坏的事情,想必看在这几日的情谊上,他也会饶我们一命吧?”
她说得轻松有趣,冼玉不禁笑了,摇了摇头。
但心里又不得不承认,顾容景确实重情。
两个都是如此。
冼玉不禁回头,顾容景正拧着眉毛、手忙脚乱地翻炒着锅里的菜,另一只手刚抓了一把小米辣,察觉到冼玉的目光,他的手顿了顿。
“……不吃辣?”
大量的油烟慢悠悠地从烟囱里排了出去,但轻巧薄透的水雾还氤氲在空气里。顾容景的五官在雾气中变得模糊不清,声音也像是加了一层水汽,朦朦胧胧的。
但冼玉还是精准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准确无误地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
就好像只给他一个人听。
他想了想,摇头,“不吃。”
顾容景又问:“不吃还是不能吃?”
冼玉道:“不能吃。”
话音落下,苏染和郑盛凌都诧异地望向他。
冼玉是难得一见的好胃口,酸甜辣咸什么味道都爱吃,清淡重口都合适,但要说偏爱的话,他是对辣子最爱不释手的。之前顾容景做饭时,还会特意循着他的口味,再加两道清淡口的平衡一下。
不能吃这种鬼话也只有‘失忆后’的顾容景才相信。
他点了点头,对其他人的诧异浑然不觉,“行。”
冼玉转过身来,无视了其他三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一脸平静地问:“你们没有意见吧?”
“……没有。”
姜温韵倒是不在意饭菜是什么口味的,她平素爱美,对身材管理十分严格自律,自从几百年前结丹辟谷后就几乎不再沾荤腥,这会儿别说了顾容景做的饭了,就算是旭昌楼师傅做的菜,她也不会动心。
“道君疼徒弟也不是一天两天,只是有件事我还是得劝道君一句。”姜温韵语气温柔,却不乏理性,“这几百年来,天地灵气消散殆尽,四季紊乱无序,山河尽显苍颓之色,背后到底有没有推手,有没有人布局……这些我们尚未知晓。”
倘若世间真有知情人,那除了闻翡,碧血刀便是最后一个。
荧惑守心的期限就在这几日,之后碧血刀和顾容景会发生什么,会站在哪方阵营,这些都是未知数。站在修士的角度看,姜温韵自然希望冼玉可以顾全大局,哪怕只是多一条信息,也能助他们多筹谋一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世上大乘期的修士如今只剩下了闻翡一人。
冼玉轻垂眼睑。
许久后,他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
此时,厨房渐渐飘出饭菜的香气,郑盛凌起身去帮忙盛菜,姜温韵也笑了笑,“时候不早了,如今是特殊时期,我还要赶回万剑宗呢,道君你们请便吧。”
冼玉没有挽留,姜温韵便淌着盈盈月色离开了。
顾容景去外面洗了手,井水冰凉,回来的时候指头都微微泛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冼玉却莫名看出了几分得意。
“如何?”
冼玉倒了杯热茶给他暖手,听到这炫耀似的语气,弯着眼角扑哧一笑,“很好,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顾容景一脸懵,“什么蓝?”
几人面面相觑,忽然都笑了。
暖光照着狭窄的八仙桌,热气轻轻飘在空气中,起身坐下时都会不小心擦到身边人的衣角。觥筹交错,碗筷喧哗,俨然一派温和热闹的气氛。
冼玉回头,顾容景舀了一块豆腐,毫无防备地放进口中,立马被烫得吐出来,终于学乖了,老老实实地往勺子上吹气。
他不禁想,如果,可以多留些时候……
可惜,没有如果。
饭后,郑盛凌和苏染很有眼色地离开了。顾容景坐在马扎上洗碗,为了方便,袖口卷出一道厚厚的白边。冼玉坐在井边,皎洁的月光投下来,照亮井中波光粼粼的水面。
木盆中飘着皂角叶片,顾容景握着一个丝瓜瓤子卖力地搓了搓。他的指腹上留着一层厚厚的茧子,这是习武之人的通病,只有长年累月练剑持刀的手还会有这样一道道细碎的伤痕,交握时掌心粗糙,指腹磨过时像是砂纸不小心擦过。有些人不喜欢,但对于同样握剑的冼玉来说,碰到这样的伤痕反而会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