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会儿后,扭脸看向段七七,问:“......你没听到吗?”
段七七搁下手中一直紧攥的文书,有些莫名其妙:“听到什么?”
陆杨不住地颤抖,缓缓举起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只白玉扳指。
他的眼睛本是一潭被人遗忘的死水,这会儿忽然就亮了。
“李青,你是在里面吗?”
他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期盼,又有些小心翼翼。
“......我还能在哪里,阴曹地府吗?”
对方叹了一口气。
段七七扬起眉毛半张开嘴,这是她三个月以来做过最大的表情,她起身过来,站在陆杨面前,仰起头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深情,问:“你是不是幻听了?”
没等陆杨解释,她又摇了摇头说道:“娇娇同我讲过,过度思念追忆,的确有可能患上幻听。你若实在放不下红尘滚滚,不如我帮你打掩护,你去将李青和李青的水晶棺给偷回家去,做个摆件罢。”
这跳脱的思路也是没谁了。
“我就当个摆件???”某人怒了。
这位比那个还跳脱。
陆杨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迅速接受了世上有起死回生这回事,毕竟连穿书这样离谱的事儿都有,还一来来三个,还有什么能比这个离谱的。
随后他往桌前一坐,向一头雾水又一脸严肃的段七七解释关于这枚扳指的故事,简言意骇,却也颇有些波澜起伏,成功将段七七骇得下巴几乎脱臼。
她指着这枚悄悄散发着邪光的扳指,胳膊有些颤抖:“怎么会有这般邪门的东西?”
“去问李吉祥。”陆杨说了一大通,有些口渴,抓起桌上早就放凉的茶一饮而尽,再一睁眼,段七七便不知道去哪儿了,被匆忙踹开的门还在晃悠。
陆杨见屋内没了旁人,便试探性地贴着扳指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李青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看来那蛊毒将他折磨得不轻:“......刚闭眼,就有一道白光直射我眼睛,刺得有些痛,头也晕。睁眼后,我以为鬼差要来勾我了,没成想却飘到半空中,竟能看清一整个屋子的情况。”
陆杨扶了扶额,那么,他应当也看到自己一时胸闷气短,控制不住晕过去的样子了。
不过李青此时此刻依旧十分惭愧,也很默契地没有提那件在陆杨看来十分丢人的事。
一个做了两年行尸走肉,一个被病痛折磨到死。两相沉默之际,陆杨觉得自己作为年纪大的那一方,要有些担当,便先一步打破僵局,开口问他:“你怎么没有找陈千叠解蛊?”
李青沉吟了一会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与你分别之后,我觉得咱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就回合欢宗喝了几个月的酒。一天刚醒酒,就收到消息,十二门派割裂,武林盟对战江湖正道,打得不可开交。我一想,不光是我,你也是厌恶陈千叠的,就领着全宗站在了江湖正道这边。”
陆杨转了转扳指,没吭声。
“我娘看到了我之前的遗书,她生怕我再出事,就全依着我了,她说我到了年纪,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便领着我爹和......她孙子,去塞外玩了。”
陆杨赶忙道:“停!什么遗书?”
李青突然发觉自己说了些不该讲的事,便迅速岔开话题:“然后我砸了一大笔银子,给所有站在江湖正道这边的人安排了最顶尖的装备,又砸钱建了运输通道,还顺带着将红袖谷的机关修......”
“什么遗书?”陆杨才不吃他这一套。
“咳咳,陈千叠的秘密你知道吗?他很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你们世界的人,是拂云......”
“......李青,回答我。”
李青又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有什么可讲的,太丢脸了。”
陆杨摆出了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态度,连卖自己这件事儿都做得出来:“有我看见你咽气之后晕过去两天丢脸?”
如果魂魄能化出形,陆杨此时应当就能看见,李青虚虚地把他揽进怀里,又歪着头靠在他肩上,活像他的藏在家宅中的小娇妻。
小娇妻撇撇嘴,说:“你两年前要跟林梦娇成亲,我离家之前留在枕头上的。”
陆杨挑起半边眉毛,有些感兴趣:“内容呢?”
“大致意思就是......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在红袖谷外随便找个歪脖子树吊死,或者干脆就自缢在谷门口,等你什么时候跟她出门逛街时看到我的枯骨,吓死你,让你们小两口子留一辈子阴影。”
陆杨听罢他的宏伟计划,有些无语:“......那您的一生可真是太有意义了。”
“很久以前,我一直觉得,我的生命枯燥无趣,遇见的所有人,都没能引起我的半点注意。”李青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直到遇见了你,阿杨。是你告诉我,人生不一定要那么平庸。”
陆杨:“......我说过吗?”
李青摇头:“这不重要。我当时想,如果这辈子最后没有和你在一起,我临终前见到白发苍苍的人不是你,这辈子就白活了。”
陆杨的心好似被谁轻轻掐了一把,酸软地疼,寒冬腊月的,心头却涌上一层暖意。
屋内又沉默了一会儿,除却风呜呜往窗户缝内钻的声音外,就只有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却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