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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预判不了,什么是所谓的最坏打算?
    好像每一种可能都是最坏的,坏得不分伯仲——
    二十出头时,他认过那么多干儿子,徒子徒孙满堂,毫无感觉。
    可直到现在,郁衍才真正体会到一丝为人父辈的滋味。
    难怪绝顶高手都鲜少有家……一旦拖家带口,就有了被人牵制的把柄。
    鸟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变成风筝。
    那现在,他必须将这个把柄,那根风筝线,牢牢握在自己手上。
    郁衍独身一人启程,披星戴月不知停歇,一路累死了六七匹马,最后轻功上阵,翻山穿林,愣生生把四日缩短了一半,赶在第二天傍晚前抵达城区。
    铸剑山庄坐落在东街街头,也是座坐拥上百院落的大宅。
    正如唐七窍所言,情况是不太对劲。
    天下神兵八成尽出铸剑山庄,每天来此的客人如川流不息的河水,晚上也该是门庭若市,所以铸剑山庄一直以来也有“不夜庄”的美誉,而如今——
    大门紧闭,街外还有不少伪装成商贩的弟子守着,郁衍等夜雾笼下,无声无息地纵身一跃,借着遮掩掠过重重门楼。
    “嘘,是我——”
    刚好进院的方家兄妹被抓了个正着,两位后起之秀不及反应,就被郁衍偷袭得手,郁衍点了他们穴位,扯下黑巾面罩,连续的疲劳与焦虑让他双目红血色满布,显得人如凶徒,杀人不眨眼那种。
    “他呢。”
    郁衍没说青年全名,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连名带姓的说,太正式了,正式到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郁衍没有点哑穴,方垣身子动弹不得,眼睛睁到没法再大,怒意蓬勃:“卑鄙小人!你还敢来,本公子的眉——”
    “没用,你来迟了。”方凤凤打断她哥,眼珠子顺势垂下,一双美目含起了雾蒙蒙的眼泪:“盟主……盟主他中了敌人的奸计,您来晚了。”
    方垣被自己妹妹的眼泪吓到了:“……?”
    姑娘身子不动,眼泪唰唰而下,流出一份凄厉的美感,她看着郁衍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脸,轻声说:“刚到山庄时,有弟子带来消息,说找到了不周宫弟子的下落,还带了暮春的尸身回来……您或许不知,盟主对暮春视若亲弟,他得此消息关心则乱,上前检查时那小孩尸体却突然爆炸,盟主身上受了重伤,又被伏击着的明月楼杀手……他已经,已经——”
    这两声轻轻的‘已经’犹如道士的符咒,没有重量的打在郁衍身上,让他的慌乱无处可藏的遁形于世。
    五脏六腑烧得脑袋一片空白,也顾不得在两个小辈面前失态,他沙着嗓子,问:“那,那他人呢。”
    方凤凤指了个方向。
    郁衍也不知自己怎么走过去的,那房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药味、血腥味和空气里冰凉的夜风交融,成了风刃上淬着的毒。
    他推开了门,第一眼就看见到床上躺着一人,上头盖着一床白麻布,凌乱乌黑的头发散落在外,冰冰凉凉,已毫无声息。
    郁衍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股颤栗直直窜上脊髓,他的腰板还是挺直着,僵硬地弯不下腰去掀开那点布。
    他低声喊了声应秋。
    房里无人回应。
    “应秋,应秋?”
    他踉跄几步上前,弯不下腰,腿却先一步失去力量,半跪到床边。
    那些噩梦原来是真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当真。
    要是自己也在,青年一定不会中招,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在呢?
    那么好的年轻人,明明可以拥有最好的未来,而现在那锦绣明天却凝成了眼前的一片冰凉的白,他手抬不起来,心脏也像不会跳了。
    就在这时,不及掩全的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干爹——您在这做什么?”
    **
    商应秋立刻关门,没有让后头跟来的巡逻的弟子看到里头。
    郁衍怔忪地看向门口,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任何话。
    “你,你怎么——那这个——”
    看到青年,他整个人像被钉子钉在原地。
    失去、获得——巨大的落差让整个世界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就在这份不真实中,商应秋一靠近,郁衍一把就紧握住对方手腕,像确定温度确实存在,人也是真的。
    “这是明月楼杀手的,他伪装成武林盟弟子,为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声张,您……”
    屋里没点灯,滋啦一声,青年划开的火光擦亮一小方天地。
    两人视线在半空一撞,烛火激荡,将商应秋消瘦了不少的半脸轮廓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同样,郁衍这脸已脏得都看不出原来的肤色,衣间额发上还有蹭上的泥土残叶,偏偏眼角脸颊上又有一些干净的地方。
    泪在灯下,如明珠闪烁。
    商应秋找出手帕,探过去,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点光,然后一一点点拭掉。
    “外头很热么?您看您,满脸都是汗。”
    汗?
    郁衍这才用空出来的手胡乱一擦,居然湿漉漉的,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难怪视野那么模糊。
    自己居然流了泪。
    自从小时候自己那只猫被害死后,他就再没感受过哭是什么感觉。
    哭太伤神了,他含糊应道:“是……是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