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他自以为忘记了，其实那些记忆从始至终都好好地保存在他的脑海深处。
    证据就是现在的他能够清晰复述他和人类之间有过的对话。他能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包括人类脸上浅浅的笑意和像海般深沉的眼眸。
    这种感觉倒也不算太陌生。其实兜兜早已发觉，自从他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人类后, 他记忆中有关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并没有因远离而变得模糊, 反而愈发清晰明朗。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 也许是同海楼朝夕相伴，兜兜突然就顿悟许多从前不曾在意的事情。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成为人类的“副作用”？
    在毛春生活时, 海楼和兜兜说过许多话, 多到兜兜曾一度怀疑他选择的人类太过孤僻而没能结识真正的人类朋友，以至于只能和一只小猫咪谈天说地。兜兜为他的人类的交友状况心忧不已, 而那些话则像枯叶落在流水, 转眼便了无痕迹。
    可是他现在不仅记得, 还听懂了。
    兜兜沉思着, 莫名想起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来。
    在小橘猫只有不丁点儿大时, 他和同伴共同担任守护居民小区池塘里的观赏鱼的责任——当然他们是自发的, 工作期限是直到鲜鱼长大到适口。
    在很长一段时间, 每天早晨六点半，十六号楼的某位男业主都会准时牵着家里的柯基，敲响隔壁楼某位女业主的家门，风雨无阻。
    那条柯基上了年纪，长得一脸衰相，唇边绕着一圈糟糕的白毛，屁股上的爱心毛色都发黄变型了，不怎么好看。令兜兜在意的却是它脸上总是挂着的奇怪的表情，似乎是愧疚，又好像是痛苦，还掺杂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决然。那是一种对于狗而言过于复杂矛盾的情绪，兜兜几乎没在其他任何狗身上见过。他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鲜鱼尚未养成，小区里出了一件大事。例行遛狗的男业主出发后不久，柯基的女主人就举着刀风风火火地冲进隔壁楼的女业主家。事发时，男业主的裤子都没来得及穿上，还盖在那条倒霉柯基的脑袋上。去凑热闹的兜兜分明看见那条古怪的柯基从裤子里钻了出来，十分人性化地长叹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万幸，这场闹剧无人（狗）伤亡，倒是守着鲜鱼大业的小猫们都很欣赏那位举刀的女主人，一致认为她很适合为猫杀鱼。
    再后来，柯基一家搬离小区，据说柯基跟着女主人，是和男业主分开走的。
    这件事只给兜兜平静的生活带来些许波澜，他原本不理解却并不如何在意。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已成为城中猫咖的常客，在猫咖门口碰见一位刚消费完一脸餍足的男客人。
    那是一张熟脸。兜兜记得，男客人家中也是有猫的，且也是一只橘猫，通体毛色比兜兜要深一个色号，纹路同他有六七分相似，长得很壮硕，最喜欢在夜深人静之际对着楼下的小母猫嗷呜嗷呜唱情歌。
    男客人乍一见兜兜，猛地僵住了。兜兜原以为他是认错了猫，直到看见对方脸上逐渐显露出一抹复杂的古怪神色，就好像当年的那只柯基。
    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兜兜恍然大悟。他不仅读懂了男客人的表情，也忽的明白过来当年在那条柯基男主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原来是出轨男廉价的愧疚啊。
    时过境迁后，某件已被尘封的事情突然跃入脑海，带来醍醐灌顶的感觉，大概说的就是兜兜的现状吧。
    恒夏是关于爱，关于一切似爱情般美好却又易逝的事物，甚至是关于“美”本身，关于人类无力的奢望和不屈的歌颂，是在最繁盛最富足的时刻的一声叹息。
    只是，人类的爱情又是何物呢？
    爱情是基于繁衍的本能，还是对命运本身的反抗？
    兜兜愈发肯定他的人类一定是只小傻蛋，只有小傻蛋才会思索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可人类不就是喜欢做无用之事吗？
    真有意思，做一只人类真有意思。
    兜兜开始期待他能够找回更多记忆的那一天。他的人类已经忘记了，但是没关系，他还会记得，他会通通告诉他，反过来成为人类的老师。他会是一位顶顶好的老师。到那时，海楼绝对会被吓一跳，抱住他，称赞他是全世界最博学的小猫咪。
    ……
    这一次的小憩并未耗费太多时间，直播间内的多数兽人半个星时过后就陆续醒了过来。只是醒来后，他们能够明确感受到体力充沛，精神力池也续了不少，就好像是浑身充满了电，令人干劲满满。
    唯一可惜的就是，和以往一样，他们醒来后就无法回忆起更多有关猫猫老师在梦境中所建筑的精神力世界的细节。他们隐约能记得那梦境中存在一方妙土，姹紫嫣红，光影斑驳，人来人往，还有神秘的生物出没，有些许类似已消失的古地球时光，他们只在教科书中窥见一二。
    明明是陌生的场景，回味起来竟也有几分恋恋不舍。
    下次若能看得再清晰一些，记得更多细节就好了。
    不少兽人扼腕叹息。
    这种梦境体验偏差一定是因为我的精神力等级还不够高的缘故！这样了不起的无敌猫猫老师一定是比S级还要厉害的存在吧！
    然而，在兽人们的想象中远高于S级的猫猫老师在现实中只是一个被鉴定为F级垃圾精神力的废柴。若他们知晓实情，大约不会再如此沮丧。实际上，无关受众的精神力等级，兜兜构建的精神力世界目前只有海楼能够无负担地完全沉浸其中。换而言之，兜兜脑内的世界会分毫不差地呈现在海楼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