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从未在闲暇的时候想起宁枝玉,因为他总是头痛,越想玄龙便痛,痛到不得已用酒液来麻痹自己,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他反复地做那个梦,梦见玄龙躺在他怀中,唇角带笑,奄奄一息地说。
“莫要哭……业火焚烧留下的伤疤会刻在灵魂上,轮回转世都带着,待我坠入轮回,你来寻我便是……”
“你见了我,便一眼就能认出我了……”
燕鸢渐渐确定,自己应当是认错人了。
否则他与玄龙在梦中怎会那般恩爱,连细节都一清二楚,否则那种痛失爱人的苦楚怎会那般刻骨铭心,叫他每尝一回都肝肠寸断……
而他从未梦到过宁枝玉。
燕鸢不太想去见他,他知晓宁枝玉是无辜的,是他亲手堵住了玄龙的退路,让他跌入深渊。
但那不妨碍他在见到宁枝玉的时候,会更清晰地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是如何欺辱、哄骗、折磨玄龙的。
他在刻意逃避。
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燕鸢都不敢进入玄龙住过的偏殿,那里头有太多回忆了,大多数都是不好的回忆。
玄龙将一切都给了他,可他连少许的温情都不曾给过他,难怪在最后的时刻,他躺在他怀里不停地喊冷。
花娘被燕鸢放出了宫,孩子留了下来。那个曾经被他一口一个孽种喊着的孩子,是玄龙给他留下的唯一念想。
是玄龙拼死生下的。
燕鸢不明白从前的自己为何会生出那般排斥和厌恶的情绪,分明他们的孩子生得这样讨喜,有着和玄龙一样的绿瞳和龙角,白皙的小脸软嫩可爱。
性格当真是在襁褓中便随了玄龙,他几乎不哭,唯有饿极的时候才垮下嘴委屈地哭上一两声,燕鸢将他养在了自己的宫里,还未给他取名。
他答应过玄龙的,该是要好好翻翻典籍,再想个最妥当的,然而他每每见到孩子那与玄龙相似的双眼,便总要哭。
哭起来,就什么都想不了了。
坊间大街小巷上贴满了告示,是帝王亲自下的令,他要在全国遍寻修士,这修士的作用不是降妖除魔,而是救妖。
谁能将那魂飞魄散的玄龙救回来,谁便加官晋爵,赏黄金百万两,或者,只要有能人开口,无论什么要求,帝王都满足。
只要玄龙能回来。
所有人都说燕鸢疯了。
只有燕鸢自己知道,他没疯,他清醒地做着自己最该做的事情,倘若那龙再不回来,他才会疯。
玄龙离去的第20日,他再也忍不住,踏入了乾坤宫偏殿。他太想念他了,想念他的气息,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笨拙地听从自己的指令妄图取悦他的模样,想念他生气时抿唇不语的模样,然而那一切都消失了。
就连空气里属于玄龙的气息都未剩下零星半点,唯一可让燕鸢值得借慰的是,偏殿的摆设还是原先的样子,玄龙曾睡过的床褥还铺在那里。
锦蓝色的被褥,同色的软枕,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他不喜欢离玄龙太远,哪怕是在床上,事后都要黏着那龙睡,两人一直共用一个枕头。
燕鸢将自己埋进柔软的床榻间,抓着玄龙曾盖过的被子努力地在鼻间嗅,隐隐好像能闻到一股清冽的冷香,很淡很淡,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他犹如吞了罂粟的瘾君子般吸食着让人愉悦的气味,心中却唯有苦涩和痛楚,他咬着手骨泪流,痴迷地唤道。
“阿泊……”
“阿泊……”
昏沉地睡了一夜,燕鸢是被头疼折磨醒的,他来了这里之后,便不舍得走了,叫人传了早膳来。他与玄龙之间美好的回忆很少,就连吃饭都未安稳地在一起吃过几顿,他们好像总是在争吵。
不,不对,准确地说,是燕鸢单方面的发难,玄龙不交内丹,他便要翻脸。那龙话少,是不会与他吵架的,话说得再难听,他听了也不吭声。
宫人鱼贯而入,将精致的早膳摆上桌,一道软桃糕出现在视线中时,燕鸢愣住。他从前便用这糕点哄过玄龙,哄他交内丹。
燕鸢坐在桌边,垂在腿上的双手收紧。
“朕忽然不饿了……都撤了吧。”
旁边的陈岩上前:“皇上,这……您多少用些吧,”
燕鸢不肯,陈岩挥手叫宫人将刚端上来的早膳撤了下去,跟着宫人一同退下,留燕鸢一人在屋内。
安静下来的时候,嗜骨的思念愈发如影随形,燕鸢起身走向内室,掌心抚过玄龙用过的铜镜,妆台,那上面还摆着他曾送给玄龙的银簪,玄龙不要,他硬要留下的。
衣柜中摆放着玄龙的衣物。
什么都好好的。
唯有这些东西的主人不在了。
正准备将柜门关起,忽得发现那叠玄色衣袍下面似乎藏了什么东西,燕鸢掀开衣袍,露出个棕色的木箱。
打开一看,里头装了十多个木人,大小相近,雕得都是同一人,穿龙袍,戴帝冕。有的较为粗糙,有的很精致,还仔细地涂了颜料。
第一百零七章 团聚
那是玄龙曾要送他的生辰礼物。
他不要。
嫌弃这木人太寒酸,看不上眼。
未将那龙放在心里的时候,连他本身都不会在意,又岂会在意一个他亲手雕出的木人。
更不会在意他在准备这件礼物的时候,花费了多少心思,倾注了多少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