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鸢知晓他听到了,穿戴整齐后,挥退宫人,钻进罗帐,凑近玄龙,垂在面沿的帝冕珠玉相碰,叮叮作响。
“你若是想我,可让人来寻我,我心情若好的话,说不定会挤出些时间过来呢。”
玄龙合上双目:“不必。”
燕鸢黑了面色,愤愤起身离去。
昨夜折腾到半夜,玄龙身心俱疲,强撑着起床用过早膳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天色竟已暗了。
噬魂之痛毫无预兆地发作起来,他痛得视线模糊,浑身冷汗,绿眸涣散地睁着,身下被褥被他生生抠出了个洞,指尖磨得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疼。
槲乐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玄龙无意识地想挣脱,槲乐紧紧攥着他手腕,哑声哄道。
“别动……”
“别动……”
“阿泊乖,一会儿就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玄龙果真安静下来,失焦的视线努力在床边人绝媚的面容上聚集。
“槲乐……”
“嗯,是我。”槲乐眼角血红。“一会儿就不疼了。”
这么多回,玄龙病痛发作,都是这样硬生生挺过来的,除去这般安慰他,槲乐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任何人能帮他。
除非去找到狐族长老,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发作的时长越来越久了,起初只是一刻钟,几盏茶的功夫,发作起来的时候玄龙意识还能保持清晰,而现在,每次几乎都不会少于一个时辰,他痛得狠了,有时连人都认不出来,今日这算是轻的。
槲乐拿了帕子,轻轻地擦拭玄龙额角冷汗,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也不知玄龙听不听得进去。
“我们马上就能走了……”
“再忍一忍……会好的……”
玄龙隐约能听见,就是没力气应他,合着眼令他觉得舒服些,然而还是无法避免每一次呼吸都混着尖锐的痛意,像有刀反复扎入他的喉管。
每一寸血管都是疼的,那种疼不单单止于表面的皮肉,更难以忍受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撕扯。
但他都忍过来了。
若是常人,怕是发作一次就会痛得用自杀来解脱。而他忍过了无数次……为了自己未完成的事,为了应尽的责任,他必须活着。
至少得活到孩子出生那刻。
不论人神,一旦心怀信念,外界的一切苦难都将变得不再重要。槲乐知晓玄龙足够坚强,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心疼这个遭遇任何苦楚都能默然扛下的男人。
不会喊痛的人,便真的不痛了吗……
约莫半个时辰后,因痛楚而发抖的男人终于安静下来,身上的亵衣被冷汗湿透了,阵阵发冷。槲乐给他换了干爽的衣物,用被子将玄龙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阿泊,你再睡一会儿吧,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等时候到了,我叫你。”
玄龙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恍惚地应:“嗯……”
槲乐心疼得要命:“你可有什么要收拾的?我去提前收起来。”
“……没有。”玄龙好半晌才动唇。
他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得时候,自是什么都不会带走的。这殿中有些东西虽是燕鸢给他的,但并不属于他。
比如衣橱中华丽的玄袍,比如铜镜前燕鸢强行留下的银簪。
“好。”槲乐柔声道。“待出去了,小爷养你,定将你和宝宝喂得白白胖胖。”
他的道行虽没了,但狩猎的本事未减,山林水涧中有的是鱼类和禽类,养两条龙绰绰有余。
几乎已经能预见那美好的生活了……
待去狐族求医之后,他们会选一座无人踏足的山谷,谷中树林葱郁,水涧清冽,可以在涧边盖一座小屋,无需太宽敞,足够他们三妖住便可。
若玄龙生得是男孩,他便教他射箭打猎,若生得是女儿……若生得是女儿,还是教她射箭打猎,毕竟女红这活儿他也不会。
这么想着,槲乐唇角翘起,望向玄龙被褥下高隆的腹部,开始期待那小东西的临世。爱屋及乌,大抵便是如此,哪怕那小东西身上流着人族的血,只要从玄龙腹中出来,他便会另眼相待。
背后一阵阴风卷席而过,槲乐感到后背发冷,缩了缩身子,并未在意,直到一道冰冷的、讥讽的声线,由身后响起。
“你倒是藏了个好地方。”
脚步声缓缓由后方逼近,每一步都踩在槲乐心口,好似有虫爬过皮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浑身僵直,向来天地不俱的妖,此时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出现了惊恐。
多少个夜晚,在逃出那座地狱之后,他都会梦见那人将他当作畜生般虐待,嫌他不听话,便用剪刀剪了他小截舌头,说狐妖生性淫贱,为了防他出去祸害良家女子,砍断了他的器物再用火将伤口烫上,让他做不了男人。说他不配身为世上生灵,便用刀在他心口刻下‘脔’字,在他身上肆意宣泄,对他肆意羞辱……
两月过去,身上大多伤已经好了,心口的‘脔’字,却因为被刀刻下时倒了特制的药水,再也无法洗去,除非用刀将那块皮生生割去。
剪掉的小截舌头,因为玄龙的血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心底的恐惧,却如同身下残缺的器物般成为槲乐心中永远的噩梦,压抑数月的惶恐在这一刻犹如火山喷涌出岩浆般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