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作者:末回
说完,转身离去,只留给靖王爷一道决绝的身影。靖王爷无奈,只得先行离去。
上苍在世间洒下情种,只为修出真正的有缘人,相识一场的缘分经过劫难的磨练,不是劳燕分飞便是修成正果。
华夫人年轻时与出来游历的靖王爷相遇相恋,当年情意深深相携相伴并订下终身,后来先皇突然病重,靖王爷闻讯不得不立刻动身赶回去,离去前许诺一年后回来找她,可华夫人等了他三年,等到的是他奉旨成婚的消息。华夫人也是刚烈女子,一怒之下嫁与自见过她一面便念念不忘,想尽办法获取她芳心的聂远。聂远尽管家境不错,为人做派却不怎样,华夫人的父母也劝过,但都没有让华夫人回心转意。
刚开始嫁给聂远之时,聂远待她算是极好,可等她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坐月子时,这个混帐男人已经耐不住寂寞跑去找别的女人寻欢作乐了!以华夫人的性子,怎堪忍受这种事情,为了辛苦生下的儿子她没闹着休夫,只是从此不准聂远再碰她,然后全心全力照顾儿子,只盼望儿子能健康成长,怎奈天不遂人愿,在她准备为孩子庆祝六岁生辰的前几天,噩梦悄然而至,令她与自己的儿子一分别便是二十多年……
为了找回儿子,当年她撇下脸面北上京城找靖王爷帮忙,并允诺只要帮她找回儿子,便随他回王府。可这毕竟是无奈之举,但就算心里百般不愿只要王爷真帮她找回儿子,她还是会履行承诺。
华夫人本就是要强的性子,经过这些年的锤炼更是说一不二,既然聂颖不是靖王爷找到的,那她就直接把从前许下的承诺当成放屁。
除了她唯一的儿子,其他事情华夫人一概拿得起放得下,就算曾经海誓山盟又如何,他还不是照样转过身就娶了别的女人!
华夫人站在院子里,看着花圃里开得正艳的小花,待下人通报说靖王爷已经出府,这才朝厨房走去,亲自为儿子洗手做羹汤。
有娘的孩子像个宝,这句话半点不假。
看看聂颖聂公子,娘亲不在身边时,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终日酗酒,怎么看怎么像个风流不羁无法无度的浪荡子,现在则是精神饱满意气风发玉树临风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的俊美男儿郎。
亲手为儿子着装完毕,华夫人退后数步上下观看,还让他转几圈再转几圈,满意得嘴角朝天直翘,不住赞叹:娘亲阅人无数,再无人像我儿这般气宇轩昂!
聂颖忍不住笑:娘,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华夫人骄傲地道:当然是我俩一起夸,没有我这般美貌的娘怎能生出你这般俊美的儿!
娘,聂颖狡黠笑道,你这算不算是口出狂言?
华夫人走到他跟前笑呵呵地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行啊,说话才利索不久就知道讽刺你娘了!
聂颖揉着被掐疼的地方只顾笑,华夫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推他出门:时辰不早了,你快去赴约吧,虽然你是客,但迟到终归不好。
聂颖点头,随母亲一同走出大门外坐上马车往城中的酒楼而去。宴请他的皆是一些品行不错的公子哥儿,当年的他有些自闭,华夫人不是带他到处游玩便是走亲访友,结果还真让他结交上一些朋友,与这些人来来往往之后,聂颖也变得开朗许多。
这次离开京城便是数月,这些朋友一得知他回来,立刻设宴请他前去一叙。
可他前脚才离开,后脚便有人向华夫人通风报信:华夫人,任鹏飞已经赶到京城了。
这么快?华夫人眼中光芒一掠,随后淡淡吩咐道:这件事先瞒着少爷。
是。
华夫人看通报的人走远,坐下后不由轻叹一声。
任鹏飞是她儿子的一块心病,纵然刚回京的这段时日他看起来再开怀又如何,一听闻这三个字就全然变成另一个人。
罢,既然他们已然牵扯不清,那至少让儿子的笑容再维持久一些吧。
第十章
在京城东南角有一处住宅是任鹏飞以个人名义买下的,在这里先把青青他们安置好后,他并没有急着去找聂颖,而是先派人去查聂颖家中的情况。
许是聂颖家并无什么特别,不一会儿,派出去的人便回来告诉任鹏飞一个他早知道的事情。
聂颖的父亲早逝,母亲是个有担当的强势女人,不但支撑起一个家,还把家中的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对唯一的一个儿子宠爱无度,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
当初听闻这些事情,任鹏飞不由把自家某个同样被宠溺过头的小子与聂颖连系在一块,可真正见过聂颖方才觉得,他家那小子就算再磨砺十几二十几年,也修不来聂颖那般雍容的气度。
听到这些,任鹏飞本没有什么想法,可又听到聂颖此刻正与数名京中的公子哥儿在某某酒楼里把酒言欢时,心念一转,把人叫下去后,自己也走出屋外。
只是一个念头,任鹏飞突然很想知道,在他面前总是那副彬彬有礼且又带着些懒淡的聂颖在好友面前会是什么模样,于是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前。
走进酒楼之中,小二立刻上前询问,任鹏飞一言不发地挥了下手,便让见过不少世面的店小二不敢再诸多打扰,退回一旁看他利目一扫,举步上楼。
任鹏飞本以为需要花些时间才能找到聂颖,可一上楼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这般出色的人,如同夜空中皎洁的明月一般引人关注。
本来是饮酒的地方,此时却围坐不少人,在远一些的雅间,木门半掩半启,里头坐的多半还是些年轻貌美的女子,看穿着打扮,并不是什么卖笑的青楼女子,更像是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身边都陪着丫头,或是轻摇团扇或是半掩玉颜,秋水般的双眸透过半开的门瞬也不瞬地落在不远处的一桌人身上。
围观看热闹的人都快挤到了楼梯间,有些是来偷看小姐们的,更多的是关注圈中的人,个个兴致高昂。说是酒楼,这儿更像是茶会之地。
任鹏飞无声无息地走到一处角落,目光一扫,轻易便看到了在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聂颖,他此刻一身白衣,头戴玉冠,飞眉入鬓眼若点漆,举手投足洒脱不羁,却不失贵气,宛如天生,合适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此刻正摇头苦笑,眉间因无奈蹙起的几道浅浅的皱褶让旁人看了都恨不得冲上前为他抚平。和他同坐一桌的人正起哄着要他做什么事情,聂颖正为此而露出一脸无奈。
过了一阵,任鹏飞才在周围越来越大声的起哄声中知道,原来他们是想要聂颖抚琴吟词。从中还听人提到,很多小姐便是知道聂公子在这才匆匆赶来的,为的便是听他弹上一首。
他还会这个?任鹏飞正惊讶,已经有人不知从何处抱上来一把一看便知道价格不菲的好琴。
见了琴,起哄的声音更大了,聂颖苦笑着撑额,最终拗不过在场的人,起身盘坐在放置瑶琴的芦苇席上。趁这个时候,早有人摆上香炉,旁边的人也渐渐静下声来,都在期待着。
当聂颖把琴枕在腿上,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数下试音时,任鹏飞也不禁专注聆听。
接下来,手在弦上,弦动音出,一根又一根如在心弦之上拨弄,如空谷回响的灵动声音在耳朵萦绕,迷蒙之间,是谁在幽林深处一声声的唱,又是谁在午夜梦回轻轻的哼。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唱罢音停,四处鸦雀无声,似震撼似仍未收回荡到九天云外的心魂。
脆朗绵远的琴声,低哑幽沉的嗓音,意外的契合,又意外的动听,连任鹏飞这样的武夫粗人,都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难怪周边的人如此起哄,难怪之前大家的目光都如此期待,听过一次,恐怕就真不能忘,日夜思之如狂了。
再看向聂颖时,他极轻盈地放下琴,如墨的双眸在人群中扫过一圈,嘴角噙笑站起来,走回原来的位置上坐下。
任鹏飞下楼慢慢踱步往回走时,脑中一直回想起聂颖扫过来的双眸,似乎因为看见了他而略停,然后飞快移开,这一幕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回到住处,先找人问青青的情况,知道她喝过药后已经睡下,任鹏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女儿睡的那间屋走去。
推门进去时,看到哑姑正对着烛火整理青青的衣物,见他进来便站起来对他轻轻点头,随后走出去掩上门。
任鹏飞有个习惯,只要晚上没什么事,便会坐在女儿床边静静凝视她的睡颜,哑姑总会识趣的离开,不欲打扰这短暂却温馨的时刻。
坐于床边,凝视女儿姣好的面容,不似面上的平静,其实每次任鹏飞都会百感交集。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却是以一个从前的他根本不曾预料过的方式诞生,曾经的他是想过会娶妻,过个几年会有许多孩子出生,有男也有女,他们会聚在一起打闹玩耍,让冷清了许久的渡厄城热热闹闹的。
从怀上的那一刻,他就从未想过接受这个孩子,更害怕见到她,可是上苍最终还是把青青送回他这里。起初,他也在犹豫挣扎,要不要把女儿送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养病,她的真实出身他根本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可在这个女儿第一次涩涩地开口叫爹时,他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不管如何,她的确是他女儿,与他之间拥有分割不开的血缘关系。
看着女儿胆怯的双眼,任鹏飞的心软了,让他不顾后果把女儿瘦小的身子抱入怀中,再不忍放开。
任鹏飞伸手右手,在青青小巧的脸上,仔仔细细地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轮廓……
当看到睁开的一双黑亮的大眼后,任鹏飞抱歉地一笑,收回手,却被女儿扯住衣袖拦住。
爹吵醒你了。
青青摇头:爹,你有心事。
任鹏飞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青青看出来了?
青青又摇头,笑了一下:青青感觉出来的。
任鹏飞略微心疼地伸手摸摸她的脸,青青向来懂事乖巧又敏感,有时候真不像个六七岁的孩子。虽然哑姑与她都不曾说过什么,但他知道,青青受伤后,曾过过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这也是造成这个孩子思想上迅速成长和变得分外敏感的原因。
轻轻摸上女儿的小手,轻抚她纤细的指头和温热的掌心,任鹏飞心底不断涌上对她的愧疚:青青,你有没有怪爹没有去找过你?
青青又轻轻笑,微微弯起的眼睛只有黑白分明的色彩,她握紧爹爹厚实的大手,说:我被哑姑姑带出谷中时,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爹娘,很奇怪青青为什么只有娘没有爹,当哑姑姑告诉我我也有爹时,青青光顾着高兴了,根本没想过怪你。
任鹏飞用另一只手抚上女儿的小脑袋,一遍遍地轻梳她长长的头发,心底又酸又烫。
与女儿握在一起的手被轻轻摇了摇,他看向女儿的脸,只听她道:爹爹,青青的娘亲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