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确实。”貌丹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儿,忍不住笑道,“不过就算是地府的大佬,在伦理审查程序面前该改也得改。之前有一个事儿——只是当时不是我,而是我一个同事——他遇到Meme提交方案,看到开头有一处错误就直接给拒了。结果就在委员会的公共办公区,他竟然跟Meme吵起来了。您应该没见过Meme发火是什么样儿的吧?那场面简直太搞笑了,我能记得这事儿一百年。”
在Meme发火的时候觉得搞笑?与其说这个心态离谱,不如说能跟Meme吵起来就已经过于难以置信了。姜祎成不禁觉得,这听起来这么跟她认知里的Meme不太一样呢?
“Meme还会……跟人吵架?”姜祎成犹豫了一下儿才问出来。
“为什么不会?”貌丹吸了一口虚拟的爆珠番石榴果茶,在爆珠还跳跃着的时候就把茶咽了下去,“Meme未必跟大众想象中的那样儿,是个好脾气的人。”
Meme……是人?姜祎成忍住了没有直接问出这个不礼貌的问题,而用了更为委婉的方式:“Meme也具有跟咱们普通人一样的……人格吗?”
“为什么没有?”貌丹挑眉道,“如果‘普通’和‘不普通’是按收入来区分的,那Meme跟普通人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吧。”
姜祎成不太理解,她以为像貌丹这样直接接触过Meme人格化一面的人,怎么着也会对Meme的非人因素有些惊讶。然而她说得好像Meme这个太阳系文明模因的集合体,跟其他个体的人没什么区别一样,未免显得有点儿刻意。
“现在大多数人都认为,Meme是某种强人工智能。”姜祎成客观地说道。
“人不就是强‘人工’智能么?”貌丹有些不明所以地笑了笑,“Meme的模因是太阳系社会的总和,从理论上讲,Meme比一般人都要更‘人’。”
这个角度倒是姜祎成没想过的,一般人恐怕会认为,如果某个“人”总和了太阳系文明的几乎所有信息,就会变得“非人”。但是同时这个“人”也内化了人类社会的几乎所有模因,从定义上讲,也确实会比一般人拥有更丰富的意识形态。
问题是,人类社会互相矛盾的意识形态,如果被同一个个体所内化,岂不是要人格分裂了?
姜祎成犹豫了一下儿,还是以闲聊的口吻问道:“其实我一直有点儿好奇,Meme是天然人类么?”
“毫无疑问呀。”貌丹挑眉道,“在地球时代也没有非天然人类吧?”
然而姜祎成之前一直以为,Meme就是由地府超级计算机——类脑体——产生的第一个非天然人类。不过具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也不甚了解。从前姜祎成对这个不感兴趣,而现在想了解一下儿,却发现基本上找不到什么可靠的资料了。
“所以,Meme确实是一个真人?”姜祎成有点犹豫地问。
“那当然,否则呢?不说别的,你敢让一个AI来管理地府这么重要的机构吗?”貌丹奇怪地问道,“我知道在例如机械制造方面,AI确实比人可靠。但是对于治理人类社会的管理员而言,总得先保证她具有完全人类的意识形态吧?”
姜祎成严重怀疑,她提到“机械制造”就是指自己曾经做的飞船设计师工作。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远航设计院工作的时候,姜祎成关系最密切的“同事”也确实是AI居多——作为飞船设计师刚入职就有配套的AI助手,在车间里调配的也都是AI工人,之后当了远航设计院院长,更是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她的AI秘书。也是因为以前的工作就要跟AI打交道,姜祎成当了星际探险家之后出航只有AI陪着,却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习惯的地方。
“唉,可是如果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真人来当地府的管理员,不就成了‘人治’了么?”姜祎成忍不住说道。
法治和人治,如果放在地球时代应该是略有些尖锐的政治话题了。然而此时听她提到“人治”,貌丹却只是有些奇怪地笑道:“要按定义来说,那确实是属于‘人治’了。可是认为‘人治’比不了传统的法治,这个结论似乎下得略显武断了。”
这话乍一听是有点儿可笑的。人治作为落后的社会形态,怎么可能比得过人类文明进入现代之后才逐渐能够实现的法治呢?然而姜祎成稍一思考,却意识到这个判断确实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
在地球时代,人治的主要缺陷就在于统治者个人的意志并不能代表群众的意志,这甚至延伸到脱离了人治社会之后,法治社会的法制①也总是被认为是反映了统治阶级的意志②。根据地球时代种种令人咋舌的恶性案件来看,这可不算是普罗大众的被害妄想。但在实际操作中,平民百姓却又提不出一种更好的社会管理方式,以取代原先反映了统治阶级意志的法制。
但如果统治者个人能够代表群众的意志,又会是种怎样的情况呢?人治社会的根本缺陷在于,统治者个人并非全知全能的神,也不能代表人民群众的利益。但是倘若存在一个能反映全体公民的利益的、全知全能的“神”呢?
如果貌丹是支持人治的,那么她所认为的这个全知全能的统治者显然就是Meme了。而由于Meme实际上就是连接着所有太阳系公民的地府网络本身,其天然地拥有——在太阳系文明的范畴内——全知全能的特性。姜祎成不得不承认,Meme可以克服人治社会的缺陷,从而看上去可以使人治淘汰“传统”的法治,成为星际航行时代更有优势的社会管理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