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季,地处南方的香港,天,也黑得越来越早。
唐绵从办公楼出来,望着远处的深蓝色天幕边际,只挂着一点点尚未散去的瑰丽霞光。
越过重重楼宇,太阳的余晖,刚好洒在她的A7上。
逆着光,原本白色的车身,被照得看不清正儿八经的色彩。
印着几块斑驳,停在人来人往的中环街头,感觉有那么些不太真实。
唐绵主动开车送了要去南城的同事到车站,才又慢悠悠地掉头向福源酒楼驶去。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再次回到港岛,相当于在晚高峰时期,穿越整个香港。
一路上,她很想去问问刘女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好有个准备。
但是,听着手机里的一遍又一遍的机械女声,唐绵笑得有些无奈。
忍住想要点上支烟的冲动,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
唐绵不明白,原有的温馨感觉,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呢?
不过两天,她都要怀疑自己被亲妈拉进了黑名单。
其实,她第一时间是想到了——黎靖炜。
可是,自己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用什么样的理由和说法,去拨通那一个号码呢?
况且,拨通了之后,又能够讲些什么呢?
她不知道。
所以,她没有打那一通电话。
周围没有人可以与她商量,唐绵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
这顿饭她不见得多想吃,却也知道推不掉。
对方既然搞到她的电话,还直接打了过来,就不可能还给她留有拒绝的余地。
拖拖拉拉,只是自己内心真实的反应。
其实,她很明白,她整个人在李谢安明面前就是小虾米。
聪明人都知道推不掉,何不大大方方接受前往,还显得不那么心虚。
是的,唐绵是心虚的。
不是心虚自己,是心虚对方知道自己和黎靖炜“拉拉扯扯”后,会做一些这边掌握不了的事情。
她不晓得神通广大的李谢安明晓不晓得自己和黎靖炜之间的“关系”,也不晓得对方约自己一同吃饭的目的何在?
还是同Philip的“相亲”?
抑或是其他?
可其他,又能有什么事呢?
她想起了上次在蓉城银芭的尴尬局面。
尽管,她觉得自己很难做到心平气和地同李吃饭。
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到。
看到街景有变,一路东想西想,差点走错路口,唐绵急忙打了个转弯灯,将车驶上了过海通道。
刚刚上去,就看见前面绵延不绝的车流,堵得大家都在挪。
左手边的海景绝美,但唐绵的烟瘾却犯了。
实在忍不住,现在也不打算再忍,确确实实地想要点支烟,可这才发现车里、包里都没有。
她抓着方向盘,手指不停地敲,头皮发麻。
穿旗袍的服务生在停车场接住她,上到27楼,又从大厅引着她拐进左边,再穿过红毯铺地的木质长廊,进了一个处在空中花园中的凉亭式的包厢内。
这中国风的酒楼在寸土寸金的中环开辟了一方静地,掩在层层绿化花植之中,给人一种大隐于市的感觉。
古香古色的包间里,中间一张红木圆桌,李谢安明比唐绵早到。
在香港这个南方城市,尽管不是特别冷,但仍旧将暖气开得很足。
唐绵跟着服务生进去的时候,李谢安明正在打电话。
只有她一人,没有头两次跟在旁边的秘书助理。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不论是语气还是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尽是商场上女强人的杀戮果断。
可能是余光瞧见唐绵来了,她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句:“我这边还有点事,先这样吧。”
李谢安明收起手机,脸上也换了一种神情,让唐绵坐在自己身边。
她像是预料到了唐绵会有不解,微笑道:“本来你妈咪也要过来的,但她临时打来电话说要去越南谈点事情,今天只有下午五点的航班,所以这顿饭只能我俩个吃了。”
唐绵努力扯了扯嘴角,点点头。
坐下后,李谢安明招来穿旗袍的服务员点菜。
“你从香港去蓉城,有多长时间了?”
把菜单交给静候在旁的服务员,李谢安明温和的目光又落在唐绵身上。
这个问题或许李谢安明问过,但唐绵有些记不清楚了。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对方在此时此刻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用的是“去”,而不是“回”。
让人不得不琢磨一下。
但是,不管动词是什么,归根到底是指她人在蓉城那件事吧?
唐绵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想了一下,模糊回答:“您知道的,今年夏天回去的。回蓉城读书,海达我也还有在做些杂事。”
李谢安明点点头,没再多问。
之前似乎是唐绵想多了,这不过只是一个寒暄式的开场白。
“我听你妈咪讲,你想自食其力,所以也没有考虑过进万宝?”
尽管之前与李谢安明见过两次面,但都有刘平在场。
唐绵只需要当个漂亮的花瓶坐在旁边微笑放空自己即可,从来没有像这样需要她来接招过。
虽然有些问题,并不难回答。
但唐绵觉得,心很累。
电陶炉上,陶壶壶口冒出袅袅白气,遮挡了些唐绵的视线。
也烘托得整个包厢只有燥热感。
唐绵将现在还放在腿上的手提包放在一旁,起身拎过陶壶。
暖色的灯光下,她的手指干净修长。
接着,唐绵又拿了个青花瓷小碗放到李谢安明跟前,淡黄色的茶水从壶口泻下,浓郁的茶香瞬间弥漫在空气里。
“对。不瞒您说,我跟我母亲在很多时候,意见不是那么一致。”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从进包厢开始,她都没怎么和李对视。
不过,这句话,她稳住手上的茶壶,带着笑意,看着对方说道。
唐绵相信李谢安明是个聪明人。
有些东西,她坦然道出,摆出自己的想法,总比别人绕着圈子来打探个实在来得好,也会免去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从港大毕业那年,海达刚好在招人,再加上香港的机会,比蓉城多点,我也想多锻炼。但工作几年,我才发现自己的事业心没那么强,就想着再返学校,充实下,多提高些。”
唐绵边说,边将茶碗递给对方。
李谢安明听唐绵说完,点点头,优雅地抿了口茶,再开口:“海达确实能锻炼人,发展势头不错。不管你在上班还是读书,你妈妈都骄傲,也都支持。”
唐绵淡淡莞尔,把陶壶放回去,关掉了电陶炉。
李谢安明一直在观察唐绵。
刚才唐绵进门,服务生过来接外套,她回头跟人道谢。
还有她及时发现茶水沸腾,说明这姑娘不但家教好,还细心。
她活到六十几岁,从没当过一回婆婆,就已经要直接开始挑选孙媳妇了。
在香港富家名媛堆里,李谢安明不是没有挑挑拣拣过,但结果怎么都不如意。
李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岳家权势不输李家的,她怕孙子镇不住,到时候怕是宏盛都要改姓。
可要是娶回个刁蛮任性的普通老百姓,以后更怕是要闹得家宅不宁。
挑到最后,要求也一降再降,觉得对方是个模样端正、性格好的小家碧玉就得。
现在整个国际大环境在变,中国大陆的崛起,让人不能把目光仅仅局限于香港这个弹丸之地。
宏盛将越来越多的资产和投资计划都逐渐转向内地,如果能够在内地找到一位合适人选,那简直是完美至极。
后来,由赵家搭线,和刘平越聊越投缘,对方又在蓉城乃至于省内全力帮自己打点,不免觉得这个二十多岁的唐绵,非常符合自己的要求。
亲眼见过后,可能真是要求降了,李谢安明只觉得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唐绵更适合的孙媳妇。
对唐绵,李谢安明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
在英国的那几年生活干净,除了上课就是打工。
期间谈过一个男朋友,但双方没在一个城市,能查到的是交流极少。
到最后体体面面地分手,并没有闹出难看局面,更是说明这女仔性格不错。
方方面面综合起来,和香港一众喜欢疯玩的名媛相比,唐绵非常踏实。
从来没跟乱七八糟的人来往。
一直认真读书、工作。
最主要的一点,是性格好,不浮躁,进了李家也不会成为搅事精。
上次在宏盛与Terrence之间那件事她也有听说,与旁人看法不同,她倒是觉得这女仔不是唯唯诺诺、见风使舵的人,有主见、有性格,能成事。
头两天的街头采访身边人也拿给她看过了,大大方方,也不诧生。
Philip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有一个有想法、上得了台面的人在旁边,她才能够放心。
至于唐绵的身世,李谢安明不介意。
就算比不上香港那些豪门世家,但比起自家孙子胡乱在外面找的普通工薪阶层家庭出身的那些女孩,又要好太多。
受过高等教育,文化水平上更是没得说。
又在香港、内地都生活过,对两边的文化、风俗都熟悉。
见过些世面,不至于小家子气。
况且,刘平、万宝、锦丰……这女仔的背后,或多或少仍旧有些关系网。
宏盛想要进一步打开内地市场,特别是迎合中央最近新的城市重心转移布局,唐绵作为孙媳妇,算是很好的人选。
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
唐绵心里有所准备,李谢安明这样的女强人,每分钟都恨不得当小时来用,不会无缘无故请自己吃饭,综合刚刚对她在私生活方面的“拷问”,她不由想到了Philip的事情上。
果然,等主角上齐,在服务生端上配角——蛋白炒汕头芥菜之后,李谢安明也把话题转到了唐绵的个人问题上。
“过了年,又长一岁,没有想找个对象拍个拖?”
唐绵只和对方见过两面,这种私人话题,她完全不想过多地讲。
可是现实又逼迫她不得不面对。
见状,只得推说——自己太久没在学校待过,而且科研压力确实很大,实在做不到一心二用。
李谢安明盯着女孩被暖气烘得红扑扑的脸蛋,却不赞同:“这怎么叫一心两用?让你拍拖,又不是让你退学。现在不都讲究Worklife balanbsp; hard,play hard,Right?你总该找个人陪。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生着Philip他爸爸,现在不照样能够做自己的事。”
“……”
唐绵笑笑,没再接话。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上了两份椰汁红豆爽桃胶,李谢安明看着低头安静吃甜品的唐绵,觉得差不多了,开口道:“有个事我跟你妈妈商量过。她却说要你自己同意。所以,今天我把你约出来。”
唐绵心想,还是来了。
她抬眸,看向李谢安明。
李谢安明却一笑,拉过唐绵有些泛凉的手握住。
没有烧水声,唐绵看着眼前参汤锅下的气罐好像也停止了工作,不知在什么时候,服务员也退了出去。
包厢很安静,唯一的动静大概就是李手腕间那块表,发出指针转动的声音。
不再有雾气的遮挡,唐绵迎上李谢安明的眼光,听见她半开玩笑地问自己。
“如果我让你做我孙新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