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死去的厨师,还有几位毒发身亡的内侍身上。
就在三人离去之后,李轩又剖开了费元的胸口,看他胃部的食物。里面的各种点心都没有被消化,费元服用他们的时间,确实是一个时辰左右。
李轩做了毒素侦测,发现确有剧毒。
然后他就又问道:“当时现场除太子之外,还有什么人在?我得问问当时事发之时的情况。”
“太子身边有两个随侍的内监,还有慈庆宫的首领太监奚怀恩。”虞云凰冷声答道:“此时都被看押在东宫当中的一间厢房。”
“劳烦几位把他们请过来吧。”李轩说到这里,又摸了摸他瘪下去的肚皮:“对了,能不能给我送一点吃的?最后是搞两头烤猪过来,烤牛肉也可以,我要一整头。”
“你现在要吃东西?”虞云凰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她见李轩重重一点头之后,不禁眼现怒火:“这可是宫城重地,还是正在查案的时候。”
而且是两头烤猪,一整头烤牛,这是‘一点’吃的吗?这家伙真的是来查案的吗?
李轩则抚着肚皮摇头:“不吃饱的话我可没法查案。不是有句话吗?皇帝不差饿兵。”
三个时辰前,他将彭富来与乐芊芊他们携带的所有食物都横扫一空。可结果只吃了个半饱,到宫中的时候又开始饥饿了起来。李轩一直忍耐到了现在,终于忍不下去。
※※※※
就在稍后一点时间,天子与内阁群臣并六部尚书,正汇聚于太和门中。
别看‘太和门’有个门字,可它的中央处却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殿堂,两边才是宫门。而仅这座名为‘太和门’的殿堂之内,就可以容纳数百人在内议政。
众人本是为北方宣府传来的军情警讯议论,可这个时候,包括少保于杰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心思去关注那些现身于宣府的蒙兀探骑,也无心再为军资调拨而争论。
此时堂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堂中正在禀告的都知监首领太监王传化。
“也就是说,一个时辰前李轩已经入了东宫?怎么现在才来通报?”御座上天子望着王传化,眼中不由现出几分期待之色:“还有,李轩他可有什么发现?”
“因诸位大臣正在为军情争论,小的不敢插嘴。”王传化说完这句之后,神色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靖安伯有什么发现奴婢不清楚,可据奴婢跟过去的两个部属回复,靖安伯在那边查了半个时辰的案之后,就一直在吃东西。”
“他在吃东西?”谨身殿大学士,吏部尚书汪文不可置信的看着王传化:“在东宫,在这个时候吃东西?他应该是五重楼的武修吧?入宫之前没吃饱吗?”
五重楼的武修虽然无法辟谷,可理论来说,他们三五天不吃东西是一点事都没有的。
王传化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靖安伯大人的食欲很好,已经吃了两头烤全猪,一头牛。就在刚才,靖安伯他又让御膳房准备了一份烤猪。”
御座之上的天子,还有在场的众人闻言,都不禁一阵痴呆。
此时如果李轩在场,必定会用‘风中凌乱’,‘我艹了狗’这样的话,来形容这几位的心情。
数日前一力举荐李轩的少保于杰也一阵愣神,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内阁辅臣,户部尚书萧磁就一声轻哼:“这简直是儿戏!他究竟是来查案的,还是来吃喝的?他究竟知不知道,东宫命案关系何等重大?”
内阁次辅,少保高谷则朝着御座上的天子微一拱手:“臣闻靖安伯如今年仅十九,少不更事。以其人之能,未必就能将费元案查得水落石出。如今时间紧迫,以臣之意,不如及早换人。臣还是举荐刑部侍郎左宝源,其人见微知著,明察秋毫,为人谨慎方正,干练稳重,堪当大任。”
景泰帝嘴里也很不是滋味,他想这就是朕的靖安伯?可他听了高谷之言后却蹙了蹙眉,看着于杰:“于爱卿,你以为如何?”
于杰能猜到景泰帝的心意,这位多半是不愿意换人的。天子未必有多信任这位靖安伯的能力,却需要借李轩理学护法的招牌来平息宫外的舆情,取信午门之外叩阙的群官。
他想了想之后,就微一躬身道:“靖安伯在南京连破数桩大案,使江南大劫化于无形,想必名不虚传。臣请陛下与诸位大臣稍安勿躁,拭目以待便是。”
少保高谷与户部尚书萧磁,当即就眼现不满之色。左春坊大学时商弘,也是微微凝眉。
可就在这三位说话之前,谨身殿大学士,吏部尚书汪文就已踏前一步道:“臣也以为换人之举,并无必要。靖安伯李轩在南京办的那些案子,桩桩件件都有据可查,可见其人才能杰出。
此外随同办案的都督同知左道行,长宁郡主乐云凰,都是办事利落,屡破大案的人杰。有他们陪同,必不会出什么疏漏,且哪有才把人请过人,就又准备换人的?”
天子闻言,也微一颔首:“那就再等等。”
他随后就面色淡漠的,望向了含元阁的方向。
汪文之言可谓深合其心,有左道行在那边看着,那李轩行事再怎么荒唐,都不会出什么岔子。
而此时在东宫含元阁,李轩终于吃了个八成饱。他拿了一张帕子将手上的油抹去,然后就望着旁边被带过来的东宫首领太监奚怀恩。
“奚公公您再说说,当时事发前后的经过?”
第320章 真相
“回校尉大人,当天我与太子殿下,是辰时末来到的含元阁。”
东宫首领太监奚怀恩并未被当做犯人对待,他身上没有锁链,也依旧穿着首领太监的服饰,可怀恩的面孔还是苍白如纸:“太子细心,发现费博士面前的点心已经没了,于是便让人又给费博士送了一份点心。这份点心是我在含元阁外接手,亲自送入进去的。”
李轩闻言若有所思的问:“那么费元就只吃了这些点心?没有吃其他的东西?”
奚怀恩想了想,就又抱拳一揖:“还喝了茶水,不过是在讲课结束之后。”
“那么太子与费博士的茶水是否换过?也是奚公公你换的?”李轩看了看门外面的积雪,他估摸这个天气,一杯热茶不到三刻时间就会凉透。
“负责换水的不是奴婢,而是巩安!”奚怀恩见李轩现出疑惑之色,就解释道:“也就是死掉的那位内侍,他负责为含元阁的茶水点心试毒,同时也是含元阁的侍监,我亲眼见到他给太子与费博士换过两回水,”
侍监为八品,是有品级的。
李轩随后看奚怀恩身后那两名年轻的内侍:“那么在这之前呢?”
他刚才其实已经问过了一遍,知道这两人是所谓的‘陈人’,日常都在含元阁值守。
所谓陈人,是内侍的一种,顾名思义,指的是稍微有一点资历的内侍。一个侍监下面,通常都有几个‘带班’,十几个‘陈人’,及几十个学徒。
其中一人当即叩头回道:“当时费博士吃了点心之后,就把茶水也喝了,巩侍监可能当时在忙别的,忘了给费博士添水,费博士就自己去拿铜壶续了水。所以在太子殿下来之前,费博士他除了吃点心,还喝了两杯茶。”
李轩环视四周,望见角落里面的一个大铜壶。他眉梢微扬,走了过去:“就是用这个铜壶吗?巩内侍当时在忙什么,会忘了添水?”
在太子到来之后,这个巩安明明换水换的很勤快。
左道行与虞云凰两人见状都不禁皱眉,李轩问的这些问题,似乎都与本案无关。
伏魔校尉甄纯的脸色,则逐渐变得凝肃起来。李轩至今发现的两处细节,都是他们之前没有注意到的。
可见他这位来自于朱雀堂的同事是真有本事,并非是浪得虚名。
可甄纯的眼里面还是有着些许的不服气,在他看来,这主因还是自己未得授权,不能主持此案侦破之故,许多问题他不方便问,许多事也不方便去做。
那两个小内侍面色则略有些尴尬,奚怀恩则面色沉冷道:“是奴婢调教不周,怠慢了费博士。”
李轩闻言了然,无非就是太子面前一套做法,在费元这个翰林面前又是另外一张面孔。
他仔细看了这铜壶片刻,这才转身道:“这边差不多了,劳烦几位带我去停尸的地方。”
根据左道行的说法,如今那几具太监的尸体,包括侍监巩安,两位将点心送过来的太监,还有仁寿宫那位制作点心的厨子,都停在东宫后院的一间小库房,由内缉事监,绣衣卫,还有三法司的派员共同看管。
一行人踏雪而行,大概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来到了停尸的库房。总共四具尸体,摆放在库房内的地面。这里不但被一群禁军围着,还有三位穿着七品袍服的官员值守。
李轩首先看的就是侍监巩安,当他在双手上用了‘元衣术’,开始翻动巩安的尸体,首先入目的,就是巩安身上那些血樱形状的尸斑。
接下来他依旧是拿出十二分的仔细,一寸寸毛发,一寸寸肌肤看着,同时询问道:“这四具尸体有人动过没有?”
“我们的灵仵做过初步的尸检。”左道行蹙眉答道:“靖安伯大人放心,尸检的全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无人敢做手脚,我们的灵仵在巩安的体内查得血樱红的毒素,毒素则来自于他胃中的食物。”
长宁郡主虞云凰的神色则有些不耐:“李校尉,这几人的尸体,我们几家的灵仵都已过目了。此案的关键,是查探这几人的幕后主使。李校尉,你可知午门外叩阙的众官与国子监生,已经在外面跪了三天,如今每一刻都有人晕倒?”
李轩听而不闻,他继续检查着巩安的尸体,同时继续问:“此人死亡的时间,为何会晚了费元费博士足足半个多时辰?”
“当是他中毒较轻之故。”左道行此刻也有些不耐烦:“巩安只试吃了六块糕点,远远少于费元,我们的灵仵,在他血液中检测到的血樱红,毒力也的确小于巩安。”
“可也不该推迟这么久,费元的浩气修为应该已到了六重楼境,他对毒素抵抗力,应是远远强于巩安才对。”
李轩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在巩安的手指尖处,发现了一个大约半寸长的伤口,这应该是被什么锐器给划到了。
李轩当即转头询问奚怀恩:“奚公公你可知巩安这手指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看这伤口的情况,应该是此人死前不久受的伤。”
奚怀恩稍稍凝思,就回复道:“应该是给太子殿下裁纸的时候划到了,费元讲课时,曾令太子殿下默写了《礼记大传》的精义,于是巩安给殿下裁了两页宣纸。我当时听他‘啊’的叫了一声,当时奴婢还恼火了一阵。此人也是老资历的人了,怎的在殿下眼前失仪?”
李轩的眼神微凝,然后就继续往下,一直检查到了巩安的足部。
他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翻开了巩安的胸部。
与之前尸身完好的费元不同,巩安的胸腔是已经被打开了的,里面的胃部也被剖开。
李轩先是检测毒素,他用‘长角鲸针’在巩安胃里面的食物当中搅拌了一圈,再放入特殊的药水当中。那长角鲸针的尾端,果然转成了紫黑色。
“看完了吧?”虞云凰一声冷哼:“宫中的老灵仵,总不至于还不如你李轩。”
她最早的称呼是靖安伯,之后是李校尉,现在却是直呼其名。
左道行也以为李轩会就此罢休,可接下来他却见李轩,又在食物里面翻寻了起来。他竟不厌其烦,在里面一点点的翻寻查找。
这个步骤,李轩之前在检查费元尸身的时候也做过。可这一刻,左道行却倍感不耐:“李校尉,刚才天子已经遣人过来问了。”
李轩置若罔闻,接下来他又从工具箱里面拿出了一把刀,将巩安食道与咽喉,都一一剖开,仔细翻看。
他发现巩安胃部与食道里面有细小的血块。
他眉头不由一皱,就回过头看着奚怀恩:“奚公公,巩安手指受伤之后,他有没有吸过手指?”
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观的伏魔校尉甄纯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闪现出了一抹惊意。
“吸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奚怀恩陷入了回思:“我亲眼看到的就有三回,当时我不知他手指被划伤,所以很奇怪。”
李轩不禁陷入了沉思,他还是很奇怪,巩安吃点心的时间是在费元之前,理论来说,他的死亡时间,应该也在费元之前才对。可巩安的死亡时间,却是晚了费元半个多时辰,那么是什么缘由导致这种情况呢?会不会是此人中毒的时间,其实也晚于费元?
此时他想到了费元指甲当中的黄色粉尘,想到了两人一起触碰过的铜壶,也想到了巩安手上的那道血痕。
李轩当即脸色一沉:“奚公公,后面给费元送的点心,是后面单独做的,还是同一批?”
“应该是同一批,”奚怀恩答道:“宫中的点心,一般都是膳房那边在清早做好,然后供应一整天。我让人去传唤之后,没过半刻点心就送到了。”
此时李轩已经脚步匆匆,直接往含元阁的方向走。
而后方除伏魔校尉甄纯之外的几人都神色狐疑的对视了一眼,随后才匆匆跟了上来。
罗烟则直接走到了李轩的身侧,好奇的询问:“李轩你有发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有些发现,死者的胃部与食道里面有一些细小的血块血丝,可他的消化道里面没有伤口。”
李轩的瞳孔当中现着精芒:“我现在需要去做一个试验,如果我的猜测被证实,那么这桩案也就距离水落石出不远了。”
他这次甚至动用上了遁法,脚步如风的踏入到了含元阁内。接下来他又拿出了一个毛刷,在费元的手指尖继续刮拂着。
由于之前他就已在把费元的指甲清理的很干净了,这次他努力了半晌,也只收集到那么一丁点的黄色粉尘。
接下来,他又从那些翻到在地面上的点心中,拿起了两块绿豆酥。这两块绿豆酥原本是无毒的,可李轩却很小心的用上一块手帕去抓取:“来人,去帮我打一碗水快来。”
此时后方跟过来的绣衣卫都督同知左道行,与长宁公主虞云凰,都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轩手中之物,前者蓦然一挥袖:“没听见吗?还不快去!速速为靖安伯取一碗水过来。”
而这位都督同知看李轩的眸光中,已经含着几分佩服之意。左道行绝不愚蠢,相反绝顶聪明。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
这碗水很快就被送到了李轩的面前,他接下来先是将手中绿豆酥捏碎了,丢在了茶碗中。接下来,李轩又将他收集到的黄色粉尘撒入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