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她试探性地问道,还是对于自己不记名的便宜弟子多关注了几句:“杀生丸呢?”
“你教过他的你不知道吗?”
斗牙王一愣,理所当然道:“那孩子当然是更适合用剑。”
比起需要全力挥舞,更为厚重的铁碎牙或者是丛云牙,杀生丸适合更为敏捷的作战方式。单臂所造成的力量就已经足够,在此基础上,使用剑的机动性在战斗当中所带来的裨益会显著增大。更不用说,就像静江在使用天道剑的时候空出来的一只手可以用来掐诀,更为流畅地运转纯阳内功一样,杀生丸也同样可以做到在战斗的过程中施展毒华爪,并指化鞭,远近攻守皆备。
“说得倒是很有道理……”
静江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苦恼:“但是杀生丸的话,应该还是会很难接受的吧。”
她还记得,二百年前的下午,杀生丸明明练了一整个下午的剑,仍是满心期待地想要继承铁碎牙的样子。
“那孩子最后是要学会使用自己的獠牙战斗的。”
斗牙王对于大儿子寄予厚望:“如果一直囿于铁碎牙的庇护之下的话,反而会埋没他的才能。”
“……好吧。”
静江无声叹息。
对于如何培养一名战士,或者说怎样做才能够成为一名强大的妖怪,斗牙王的了解颇为深刻。但,作为一名父亲,或者说哪怕只不过是个成年男性,他的交流能力仍旧是不及格的。
——然而架不住十六夜有着粉丝滤镜。
如此几次三番,静江对斗牙王叮嘱过数次,生二胎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要忽略了老大的心情——哪怕你这个老大的年龄已经有点大了但是青春叛逆期更是需要重点关注的时间段——但斗牙王满心都扑在了即将出生的小孩子身上,让留在现世的杀生丸欲言又止。
那是人类的女性。
虽说皮相在人类当中确实算得上是上乘,但全然就是不曾历经风霜的样子。按照静江的说法,可以简单粗暴地总结为,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离开西犬之国外出历练的时候,曾经以为人类大多都是静江那副耐摔耐打剑技卓绝的样子,而实际上,旅途越发长久,就越能觉察出人类的孱弱来。站立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类永远都是少数,而那少数之中的少数里,也大抵敌不过他的一鞭。
别人在历练当中得到成长,而一度离开了父亲的视野和母亲的高标准严要求,踏入苇原中国的杀生丸顿时开始觉得……
无敌是多么寂寞。
很长一段时间都遇不到一个能够和自己过上几招的人。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女人生下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孩子,哪怕掺杂了自己父亲大人那般大妖怪的血脉,又能成什么气候呢?
他想等一等,等到这段时间安稳度过之后,再去问闲暇下来的父亲大人,这到底是为什么。他还仍旧有不少未曾探明的疑惑和未曾踏足的领域,妖怪的生命时间足够漫长,哪怕当下缺少机会,也一定会在未来可期的漫长时光当中找到问询的机会。
静江也曾经如此作想。
她觉得斗牙王这家伙带孩子相当不靠谱,之前杀生丸是因为有凌月仙姬撑着不劳他插手,除了指点修行之外几乎没什么他需要操心的地方。等到了老二这里,十六夜无论如何都只是个人类,妖怪的幼年时光远超人类,这次总归轮到他来出力气。等到那时候,说不定他还能来地狱找些经验丰富的狱卒讨教。
神无月过后,天气渐凉。
黄泉乡的八热地狱永远散发着岩浆的温度,一年四季都是一副样子。而八寒地狱则趋近于极地的气温,风雪经久不散。整个冬天,静江都在阎魔厅偌大的温泉池里度过,历经这么多年的栽培,隔壁男汤的金鱼草已经生长得过分茂盛甚至伸出了用来阻隔男女的竹排,让静江每次在泡温泉的时候,都总觉得有种诡异的无机质的视线投过来。
总不至于和性别不明的植物较劲,对此静江不置可否。但值得一提的是,在大多数的时刻,金鱼草们都会忍不住引吭高歌,唯独在生太极的剑气范围之内安静得让人侧目。
……
初冬的时候,阎魔厅举办了一场热闹的宴席。
流动的岩浆被挖进水渠里,沿着石头堆砌而成的“水槽”一路流淌,特地制作成流水素面的模样。岩浆槽的上方支着烧烤架,狱卒们围坐在一旁,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大把铁签子。
比良坂在冬季来了一批新人,按阿香的意思,为了员工团建,大家难得开了一次欢迎会——最近一百年之内来到比良坂的所有“新人员工”的欢迎会。
阎魔大王一口就能吃掉一大把,静江眼睁睁的看着还没熟透的金鱼草烤串在洒满了沾料之后被一口吞下,发出垂死挣扎的“咕呃”一声,彻底失去了生机。
静江:“……”
每次聚餐的时候都会觉得有点没胃口。
她转着手中的一条鱼,翻来覆去地炙烤,若有所思。
“怎么?”
鬼灯抄起一条手臂那么长的巨大章鱼腿,用针树的树枝串了起来:“果然是岩浆的热度对人类来说太过勉强了吗?用不用坐远一些,让别的狱卒帮忙也是没问题的。”
“坐忘无我的屏障里是恒温的……”
静江回答道,给烤鱼撒了一撮孜然:“就是突然觉得,好多年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