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指令的内容是,“将阴阳师们费心制作的南红珠带给吡沙门天身边的神器”。
无论是作为发簪头绳也好,护身符也好,又或者是做成腰坠也好,只要能够分散开来长长久久地佩戴在吡沙门天身边的式神身上,就足矣。
随后,两百年之间无事发生,风平浪静。
——人类的灵魂当中,天然存在着能够让灾厄有可乘之机的缝隙。神器长长久久陪伴着神明,原本就是要时时刻刻和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做着抗争,在一年又一年没有比良坂来做审判的日子里秉持着自己的初心,谨慎侍奉着神明的存在。
会犯错,会试错,会改正,会引以为戒,原本人类就是这样跌跌撞撞前行着的存在,也正因如此,这样的神器才能够引导出神明的力量来。
但,从某一刻开始,那个男人向着一杯透明的清水当中,投下了红苋的汁水。于是染了色的液体就在水中肆意飘散,将整杯水都染上了微微的薄红。
“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男人不知道是向在身边的少女解释,还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给自己听:“安倍晴明也拿着过一些,曾经用来掩盖他身上半妖的气息。”
“——但是人类和神器能够经历的时间跨度,是不一样的。”
“这种南红珠上面并没有封印这什么危险的东西,不存在咒术,没有诅咒蕴含其中,更不会带着灾厄的气息,说白了,它只不过是被制作成了最为微小的结界而已。”
“结界?”
阿绯知道那男人的刻意停顿是需要自己说点什么,于是乖巧地顺势提问道:“结界本身不是用来分隔的一种术法吗?为什么会让吡沙门天的神器产生如此程度的恙?”
“这就是由结界的特性所决定的了。”
男人侃侃而谈:“一般来说,结界的作用是分隔没错,安倍晴明的用法,也是短时间之内他逸散的妖气悉数封印在南红珠的手串里,以达到时时刻刻保持着人类形态的效果。一颗装满了之后再下一颗,没隔一段时间对整个手串进行袚契。那小子是个阴阳师,对于这东西的使用方法并无错处。”
“但是,神器则不然。”
“神器身上的恙,一定程度上也是反映着神器精神状态的风向标,是时时刻刻能够提醒着神器修正自身言行的警示灯。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件物品能够短暂地遮掩神器身上的恙,阿绯,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少女朱唇轻启:“会……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问题?”
“没错。”
男人露出了愉悦的表情:“人类本身就是倘若失去了道标就容易走向歧路的生物。如果不懂得辨识方位的方法,把一个人丢在广袤的森林当中,就一定会在一定范围内兜圈子。神器的本质也和人类无异,如果有东西能够短时间内遮蔽住‘恙’,甚至能够姑息这些恙存在上百年的话,等到那些珠子的结界空间被溢满,结界产生裂痕,让内部的内容物逸散出来,那个时候就是一切爆发的时刻了。”
“好好看着吧,会比普通的恙还要夸张,还难以根除喔?”
“……”
神器少女没有说话。
她漆黑的眸子看向天空,那里云霭阴霾,层云堆叠,看上去就像是两百年前,平安京遭到妖气侵袭的那一天。云霭的夹缝当中,有雷光一闪而过,像是建御雷神金刚怒目般投向人世间的一瞥,又如同是令神明都为之变色的遭难正在变生。
人类生命短暂,时代更迭之下,灾难和苦痛本身反而从来没有更替它的相貌。
“父亲大人,您说,您的试验已经结束了,对吧?”
少女突然开口:“可是如果吡沙门天此时还有活下去的神器的话,我想那个人有可能会拜托夜斗来斩断吡沙门天剩余的神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啊啊,这种小事,随你开心好了。”
男人不甚在意:“反正无论吡沙门天是否换代,只要神明的神性还是那个样子的话,结果就不会有多少区别。神明的本质就是这个样子,只要支撑着祂们的愿望不发生改变,神明的本质就不会产生什么变化。”
“——呵,这可真是令人作呕的规则。”
阿绯点了点头,一点脚尖跳下了房梁,消失到了不知什么地方,男人一个人看向天空,神色莫名。
只有不断轮回转生的人才能够用二百年的时间只为了验证自己的一个猜测,而接下来的成百上千年,他还会用自己的无数段人生,还一项一项地推进自己的计划……
他有近乎无穷的时间,只要那个最初的目标不曾改变的话,一切都尚犹可追。
……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雨打在一处茅草棚屋的屋檐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回响,夜斗神看着身前行了大礼额头贴住地面的青年神器,默不作声。
“请你,无论如何都帮我这个忙!”
大雨打在兆麻的头顶,水珠顺着鬓角流淌到下颌骨,随后又汇聚成一小簇水流滴答滴答打在地面上。风雨将他的衣服吹得湿透,歪歪斜斜地裹在身上,让兆麻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可是他来不及管顾那么多了。
“请您斩杀麻之一族的神器吧,只有这样,才能拯救吡沙门天大人……”
泪水混杂着雨水,将兆麻的表情涂抹得像是起皱的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