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冶负手而立,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光泽。
“我虽承了元锡大半魂魄,却也不完全是元锡。我承认这世上没有完美之事,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有善恶两面,可是我们要做的,是尽力去弥补恶的一面,发扬善的一面。我们莽荒这些年于妖魔方面没有建树,确实理亏,但是我想要做的,是让莽荒和仙门摒弃前嫌,重新开始。”
“哦?”傅承钰冷然道。
“你若是仔细打听过,就该知道,我毁去焱巽门的祭台造成焱巽门灵气外泄,再无法吸灵,可焱巽门中却无人伤亡。我根本没有打算伤人。”钟离冶朝他走近一步,“仙门迟迟不愿意毁去祭台,一方面是守旧情怀,一方面是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代替它。可是现在有了。”
傅承钰皱眉:“什么?”
“洗髓。这是莽荒中人留传下的方法,经过历代改进,到我这代时,已经足够成熟了。我也受过洗髓,只不过是忍受点皮肉之苦,洗去身上残留的妖魔余息,重塑仙骨罢了,修为稍有减损,却也无大碍。”钟离冶说,“失去的修为只要勤勉几年便可以补回,而仙门再也不必背着良心做那等混账事,难道不好吗?何况浸淫妖魔之道久了,自然会心术不正,自私、残忍、阴险、狂妄……这些东西只会被不断放大。”
路边池塘中一尾锦鲤跃出水面,尾巴一甩,水珠乱溅,又扑通一声落回池中。
祭台,千年积攒下的罪恶。
傅承钰说:“你为何不跟他们好好说,非要采取这种强硬手段?何况我看焱巽门也无人接受洗髓。”
“那些老古板,守了太久的东西,是不舍得轻易毁掉的,就算是错的,他们也不想违背‘祖先’的意志,明明知道真相,却传颂着歪曲的历史,久而久之,怕是自己也要信以为真了,忘了他们才是真正的堕仙。”钟离冶冷笑道,“如今我毁了焱巽门祭台,他们无路可走,总该从这场春秋大梦里醒悟过来了。至于洗髓,我自会安排。”
傅承钰知道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现在强迫他们洗髓,不顾他们的意志,也算不得光彩。”
钟离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得对。但有时候,你现在不狠绝一些,日后只会更加糟糕。傅承钰,我想建立的世界,虽不能保证绝对的永久的光明,但是在最初的基础上,一定不能有害于苍生。根都是歪的,枝干又怎能正。”顿了顿,“傅承钰,我真心实意地邀请你,同我共事。”
“同你共事?”
“是的。你既然觉得我行事有诸多弊端,不如与我共事。我们值得彼此信任。”
傅承钰唇角微微一扯:“你在拉拢我?”
“可以这么说。”
“可我是玄汜宗的人。师父她也是玄汜宗的人。我不会背叛她。”傅承钰斩钉截铁。
钟离冶道:“我没有逼你,如果你想通了,就自己来找我吧。”
傅承钰转身就走。
“——但是,玄汜宗,还有其他仙门的祭台,我依然会毁掉。”
傅承钰稍稍侧头:“所有仙门肯定加大了防御,你就这么有把握?”
钟离冶微笑道:“因为我有元锡的大半魂魄,我已经觉醒了,莽荒的人手,也足够了。我的计划,不会改变。”
回白璧峰的时候,江则潋对岩赫说:“师父,这几日我想安静待一会儿,不要有人来找我了,好吗?”
岩赫看着她,眼底是一片久违的疼惜。他用略有粗糙的指腹拍了拍她苍白的脸颊,哑着嗓子说:“好。我会告诉他们,一切平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打扰你。”
“多谢师父了。”
傅承钰将江则潋圈在怀里,坐在琉鸢上说:“有劳长老了,弟子告退。”
阮真急急忙忙从青鸾身上下来,自己御剑跟上琉鸢,也道:“弟子也告退啦!”
岩赫看着三人渐远,闭上了眼睛。
更深露重。
阮真打着呵欠道:“我先去睡觉了。”
“去吧。琉鸢坐不下三个人,你御剑也累了,早些休息。”江则潋柔声道。
阮真便晃晃悠悠走远了。
江则潋吊住傅承钰的脖子:“我也累了,走不动。”
傅承钰便一言不发地抱着她下了琉鸢,稳步走向中院。
他将她放在床边,转身去点灯。
“傅承钰,我想喝水。”
江则潋按住他去拎茶壶的手,笑盈盈地看着他,脸色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红润了些,眼底跃动着小小的光焰。她道:“我不要喝茶,我想喝地窖里的睡芳盏露水。”
傅承钰的耳根渐渐有些红了。
江则潋咯咯地笑起来:“你偷偷藏的对不对,当我没有发现吗?你闭关的时候被我一个人喝掉了一瓮,不如我们今日再喝一瓮好不好?”
傅承钰被她的笑容晃得有些心神不宁:“三司主说,睡芳盏的露水,你是要泡茶喝的……”
“可是我现在不要喝茶,我就想喝纯的露水。”
“我去取。”
江则潋看着他走了出去,听着外面地窖的动静,偏头咳了两声。
傅承钰捧着一个瓮进来的时候,就见江则潋脱了外衫,换了件红色小衣,坐在床边歪着头看他。他放下瓮,去给她披毯子:“夜里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