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薰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他亲眼看着她被打捞上来, 亲自安排查证她的身份,亲手戳破这场幻梦。
小薰已经死了……可她也确确实实回来了。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依托着怀里这具身体,她回到了他身边。
他不在乎她变成什么样子,只是再也不想失去她。
所以求求你,快回来吧,别再留下我一个人——
这时候,他脑子里忽然一阵刺痛,仿佛有一只大手伸进脑海里翻搅着。他萌生出困意,但一种要失去什么重要之物的恐慌支撑他对抗着这困意和大手。
短短的一瞬,像有一条长河漫过,等河水退去,他蓦然想起了很多已被遗忘的事。
那些记忆就埋在他的记忆深处,被一层纱幔遮着,而今终于被他拉开,摊开在眼前。
他想起西九条薰其实在比他记忆更早的时候就回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个明亮的月夜。
她站在他的床前。误将她当作是易容了的组织里的人,他将枪.口对准了她,甚至扣下了扳机。
那时她朝他望来的目光,黑洞洞的,充满了绝望的恨和漫无边际的失落寂寥。她举起长刀,那时候——是真切地想杀了他。
她是因为恨他,所以才回来的。不是因为爱。降谷零心想。
“零,你怎么了?”
怀里的女人突然活了过来,宛若机器忽然被启动了,她的手臂有些僵硬地抬起来,像是操作人员还没有习惯机器的操作方式。
那双眼睛睁开以后还像记忆里一般明亮,充满关切地朝他望来。
可那双眼睛越是明亮,他就越是会想到那个被他遗忘了的晚上,同样一双眼是如何充满仇怨。她的表情越是生动,他就越是会想到站在法医组的门外,透过玻璃窗,他曾看到如何黯淡的昏白灯光。
“还疼吗?”
西九条薰轻轻抓住他的手。没有关闭的水龙头还在哗啦啦流水,两人的衣服都湿了大半,窗外细微的雨声传入耳中。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
这就是他费尽力气得到的真相。
他的爱人早就死了。他又变成了孤身一人。她恨着他。
他一开始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只想搞清楚那具白骨究竟是不是西九条薰。他没想过要说出真相。
降谷零已经打算好,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和现在的小薰一起走下去。他会装作没有发现,陪着她,哪怕不能长长久久,也珍惜每一个朝朝暮暮。
可他现在犹豫了。
假如西九条薰实际上在恨着他的话,会不会正是他禁锢着她,不许她成佛?
如果真是那样,他还真是人渣。
“小薰,”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不用再假装了,这样也很累吧。我已经知道了。”
西九条薰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什么?”
降谷零避开她的视线。
“尸骨。那天晚上从江户川打捞上的尸骨……”他说不下去了,手心被自己掐出滴滴答答的血迹。但西九条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片寂静,只有水流哗哗的声音。
降谷零强迫自己注视着西九条薰,后者却已然躲开他的目光,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单薄的背影,有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他想抱住她,但被她避开。
“……别碰我。”
降谷零将水龙头关住,拿浴巾罩住西九条薰,轻声说:“别着凉了。”
西九条薰用浴巾盖住脑袋,两只手臂抱住膝盖缩成一团。
降谷零觉得心口像被刀子剜开一般疼,但只要他靠近,西九条薰就会把自己缩得更小,他只好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能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你要为我伸张正义吗?”她有些尖锐地反问。
“……”
“用不着,我已经把那些人全杀了。”西九条薰撑着浴缸壁站起来,浴巾从她身上滑下,浸没水中。她朝降谷零看过去,好像已经从情绪中走了出来,现在那双眼里的眼神逐渐与他们重逢的第一晚重叠了。
她当然没有将那些人杀掉。在虚圈待了几年,回来后她连那些人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怎么可能动手杀他们。
可降谷零那么问的时候,她不自觉就这么说了,带着些自己都不自知的恶意。
她想她是在怨恨降谷零就这么说出了真相。西九条薰想过,以零的聪明,两人长期生活在一起,他很可能有一天会发现真相。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两人重新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还不足三月。
他就不能再等等吗?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
降谷零苦笑了下,垂下眼睫。
“是……你曾告诉我的被人骚扰不小心跌进河里那次?”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西九条薰朝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真聪明,降谷警官。”
成为公安警察时,降谷零曾起誓,为了守护这个国家所闪耀的每一盏灯火,每一个家庭,每一份幸福,他愿意付出一切,甚至为此牺牲。
可是,许诺着如此誓言的他,却连女友一个人的幸福都无法守护。
甚至,他也是将她推向死亡的推手之一,甚而死后也没有放过她。
他真是最差劲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