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嫡出 作者:果木子
王氏出了这一口气,方觉稍稍好些,遂坐回炕上,指着巧格儿道:“你说,是怎地一回事?”
巧格儿战战兢兢地看了看郑明珠,见她没有阻拦,方道:“那日是才过了百日卒哭,姑爷前天受了些寒,那日便叫悄悄的呈些酒来暖身子,姑娘也、也喝了两口……都是奴婢们的错,一时没能劝得住姑爷……”
王氏听了便想翻白眼,喝酒吃肉这些忌项在孝期里实际遵循的并不十分严格,一是有身体羸弱的也允许你喝两口酒吃几口肉,二是这个事情只要不是在那个当儿上被人碰见了,你吃完喝完谁还能真扒开肚子去瞧瞧不成?因而在这上面较真的也不多,估计郑明珠一时就松了心。
而酒后起了兴……丫头们一句两句能劝,但男主子真上来那个劲儿她们也是无法,这王氏心底里又何尝不明白?是以她也不禁恼郑明珠,丫头们不成,明珠若非板了脸不从,男人还能上赶着没趣儿?等过去那个劲儿,自也就好了。
因而王氏沉吟了好一会子,才又道:“既是那般,也该叫潘儿去伺候。”
说到潘儿,郑明珠脸上便一淡,巧格儿也在底下道:“老太太您有所不知,潘儿且有主意呢,趁着姑娘不在就勾引姑爷呢!也不知她急的甚,哼,不过姑爷心疼的是我们姑娘,那日晓得了姑娘不乐,也是拿酒赔罪来着……”
连嬷嬷忙在旁边怼了她一下:“胡说什么呢,奴婢一个,她也配与姑娘放在一起说,呸呸!”
王氏听明白了,——多半是潘儿动心思被郑明珠瞧见了,崔煜那日是借酒和好来着。原来还是这么回事,她就说怎么瞧了一圈没见着潘儿跟着回来。
当然,她对巧格儿说的是潘儿要勾引崔煜也是毫不怀疑的,一个贱婢,见有了富贵可想,动心思是铁定的。
可如此,王氏便更道:
“糊涂啊!祖母在你走前交代过多少遍,甚么一时情深都不可信,你只需牢牢握住了后院的掌家之权,自己又没错处,谁能拿你有半分奈何!不过一个通房丫头而已,命都在咱们手里拿着,她惹了你不快,日后还不是你说发卖便发卖了?左右已收用了,便叫她多伺候一次她也掀不起半分浪!你在这当口跟她较个甚么真儿,我的明珠丫头哟,你可真真是糊涂到家了!”
郑明珠一哽,不由想起了那日的情形,又想起崔煜的温言软语、陪着小意儿的哄逗,她脸上发烧,自也是要板着脸抗拒的,可崔煜赖了半晌不走,又是要给她点胭脂,又是摆弄着首饰要给她打扮,她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被崔煜强渡了两口酒的缘故,浑身发热,也不知怎地就从了他,而崔煜那日更是用上了手段,把郑明珠逗弄的晕晕乎乎,哪里敌得住?
可这些,羞死她也没法同王氏说,只讷讷道:“潘儿还没被收用过呢。”
王氏听得一愣,便不算七月份以来,明珠嫁过去也好几个月了,一般新妇过了头一个月,便都是要安排通房伺候的,难不成崔煜疼郑明珠便疼到这个份上?
郑明珠顿了顿,轻描淡写地道:“他房里本就有通房丫头的,暂还没用上潘儿。”
王氏“唔”了一声,没在此事上多问,又接回方才的话道:“这就是了,你随便叫那个伺候不成?她们自没那个胆子这会子有孕,退一万步说,即便有了,也就是一碗药的事,众人还得说你做的对,何苦像眼下要你自己个来做这个难!”
郑明珠微微偏头,也是滚了两行泪下来。
王氏说到这个倒是忽想起来问:“即便你们……你第二日没服一剂避子汤?”
郑明珠稍显扭捏:“服是服了,不过一忙起来忘了时辰,服的晚了些。”
——实际上,是那日一大早崔贞与崔蔓便来寻她,她心里本就有鬼,强打精神应付了大半日,直到晚上歇下方想起来此事。
王氏心里真是哀呼一声,半晌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晚了,既是有这一出,你公婆哪里自也是晓得了,他们是怎么个说法?今儿叫你们回来又是作甚。”
郑明珠哽咽道:“公爹他尚且不知,婆婆没敢对他老人家说。”
“那你婆母呢?”王氏抽了口气:“你那婆母怕是万万不敢担这个险……”
郑明珠“呜”的哭出声来,扑到王氏怀里道:“婆母她说……这孩子万留不得!孙女今儿借着探病的名儿回来,是因着在崔家太是显眼,三房、四房都盯着,便是想打掉也会叫人抓了把柄。”
王氏也是心疼,搂着她哄了几句,不禁也想落泪。
她自明白,这痛苦,比没有孩子要难受百倍。
郑明珠哭了一阵儿,却蓦地起身道:“祖母,明珠舍不得呀,我要将这孩子留下!”
王氏一惊,一字字道:“胡话!明珠,你难道不知孝期内有孕倘使被揭发出来,先不说二房里袭爵无望,所犯之人更是要受鞭打之刑的!非但崔煜要挨,你也一样啊,那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你的肚腹,是要生生的将你服众的血肉给打掉的!”
☆、第79章
王氏字字寒中带厉,郑明珠想到那情景,不禁捂着小腹打了个冷战,可她初初有孕,正是又激动又紧张,如何能狠下这个心,那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啊!不由心中一酸道:“祖母,我到庄子上去,不会给人知道的。”
王氏打量着她,声音十分痛心:“明珠,你晓不晓得自己在说甚么话?你婆母今儿叫你回来,说好听了,那是万般无措叫你回来避避;说的不好听了,这是要将郑家放在火上烤!此事煜哥儿错在大半,可你自己也不是全无错处,今儿祖母若是依了你,叫郑家百年的声望往哪里摆?你是名门世家里养出来的贵女,祖母也不能由得你妄纵礼法,此事若传扬出去,我世家大族便要受万人所指啊!”
郑明珠心里一沉,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氏:“祖母,您的意思是?”
王氏眼中泛泪,说出的话却是冷静强硬:“明珠,你腹中的孩儿留不得。”
——她不能拿着郑、王两家的百年声誉做赌,更不能叫郑家沦为笑柄。
郑明珠连心里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她泪眼婆娑的道:“祖母也要逼迫孙女么,这可是我怀的头一个孩子啊,若是男孩儿,就是崔家的嫡长孙。”
“嫡长孙?”王氏将腕子上缠着的佛珠哗啦一收,“你觉得崔家敢认这个孩子么?明珠,咱们就算往最好了说,祖母叫你躲到庄子里去将这孩子生下来,可将来,你叫他以何种身份进崔家?
若是按过继的,那都得需打崔氏族亲里过继,都是族人,根本就瞒不住,是以这条路行不通;再者以外室之子身份进门?可他正正经经的嫡出,你忍心让他顶着庶出的帽子被人瞧不起?到头来兴许连崔家的族谱都进不了!况且崔家三房、四房的人都是傻子么,他们按着孩子的生辰八字难道算不出来这孩子的出生时间?到时一样能治你们的罪!”
郑明珠被堵得哑口无言,一时没了声响,只默默抚着肚腹流泪。
实际王氏说的这些,她又何尝没有想过?便是连崔夫人也同她说过,她自己想来想去也总是难,但再难一旦想到要一碗药就流到肚子里的骨肉,她心里又总也想存一丝侥幸,到此时,她终也体会到了几分将为人母的滋味。
王氏瞧她似有动摇,便接着气的劝道:
“明珠,听祖母的话,祖母总不会害你呀。今儿不留这孩子,往后崔家便欠了你的!祖母给你寻最好的郎中来,给你好好调养身子,用不了太久,孩子还是会有的。可崔家和煜哥儿都因着这欠了你大情儿,日后自会对你感怀,这比甚么都来的要紧!往后你在崔家,就是想怎样便怎样,你婆母亏着情儿,自不好多管了你。”
郑明珠沉默了,半晌,终于又伏在王氏怀里哭起来,这一刻,她无比想念自己的亲娘小王氏。
王氏由着她哭了一阵儿,而后拍着她的背道:“莫哭了,同祖母一并去换身衣裳,只要你听祖母的,自不能叫你白受这一场罪。”
郑明珠抽抽噎噎的跟着去了,王氏又吩咐白霜:“去把大姑爷和田嬷嬷请来,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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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煜和田嬷嬷再返回松菊堂的时候,王氏面色已恢复如常,郑明珠不言不语的垂眸陪坐在一旁,看不出是何情绪。
崔煜忙先上前喊了一声:“祖母。”
王氏冷着脸,将茶杯盖子重重一扣,盯着崔煜问:“煜哥儿,你今年多大了?”
崔煜作揖道:“回祖母的话,已逾弱冠之年。”
“好”,王氏一挑眉,“既已过弱冠,便有治家、治人之力,我且问你,一家之中,夫者与妇者,孰重?”
崔煜道:“女子出嫁从夫,自应是夫者为重。”
王氏冷笑了一声,愤愤的说:
“煜哥儿啊煜哥儿,你既晓得女子以夫为天,任何事不敢违背了你,那你这为夫者做事之前便该再三思量!如何能在孝期之内使得妻子有孕?明珠是我郑家的嫡长孙女,自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何曾受过半分苦痛?可是就因体贴丈夫,不忍拂了你一时之快,如今便要战战兢兢,受两家斥责!为保你崔家声名,甚至还得受流子之痛,煜哥儿,你可对得起明珠?!”
崔煜脸上狠狠一臊,老大挂不住,王氏这般一说,既全成了他的错处,他一面飞快的瞟了郑明珠一眼,一面撩袍跪下道:“祖母训斥的极是,孙婿今日便是到祖母跟前认错来了。”
王氏不紧不慢地啖了口茶,田嬷嬷在一旁瞧着,心里自是不大乐意,遂也过来跪下道:
“老太太,煜哥儿已是知错了。况且他也是爱极了少夫人,不然也不会犯这个错不是?依着奴婢说,这小夫妻两个房里的事,旁人谁也说不清,怪只怪小主子们年纪尚轻,大约一时都忘了,若是趁早服一剂药,也不做难了。”
这话就是在说郑明珠也有错了,王氏闻言,冷冷横了田嬷嬷一眼,虽未出言斥责,但眼神明明在说:多嘴!这里还未有你说话的份儿!
郑明珠这时也方抬起头,泪眼汪汪的道:“嬷嬷这话是甚么意思?如今受这苦罪是我,倒像是我愿意的吗?”
田嬷嬷把意思点出来了,也不好在往深了说,她虽是带着崔夫人的话来,但到底是个奴婢,因而闻言忙说:“少夫人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奴婢这张嘴不会说话,您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奴婢的罪可就大了。”
巧格儿在一旁,便忙过来道:“嬷嬷要怪就怪奴婢把,少夫人本是一早交代了的,但那日姑爷前脚走,后脚贞姑娘和曼姑娘便来了,奴婢们一时心慌,熬药便晚了些时辰,都是奴婢们的错!”
田嬷嬷只好叹了一声,便听王氏道:“既知道自己有错,便该早早去领板子,在这戳甚么眼!”
巧格儿和连嬷嬷忙应了身,躬身要去领板子,王氏吩咐白霜:“也不必到院子里,将穿堂的门给我关了,就地各赏二十板子。连嬷嬷,你是明珠身边的老嬷嬷了,这个错你更不该犯,多罚十下。”
连嬷嬷一哆嗦,但她和巧格儿回来前便知这顿打跑不了,二人身上早有准备,遂也喏喏地谢王氏的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