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相当认真的思考着非常实际却又可怕的问题。
回过神来的时候,月彦已经戴上头巾、穿上围裙开始刷洗榻榻米上的血迹了。作为一个非常有钱的千年老鬼,虽然平时不太动手,但这种基本的生活素养他还是有的。平常打扫卫生、保持居家环境整齐清洁完全没有问题。
“大叔,你动作好熟练!”被迫一起刷洗的小孩对月彦俐落的动作投以敬佩的眼神,“你是不是常常做这种抛尸善后的事情啊?”
月彦保持着眼神放空,手上重複着刷洗的机械动作,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让自己發出声音。因为他只要一鬆手肯定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巴这个死小孩的冲动,要是开口绝对是冲着这个小孩骂娘。
喔,对了,小孩他娘刚才醒过来看了这一室惨状后又晕过去了。
反正月彦说不说话,这小孩一点也不介意,他自己就可以说个不停。他介绍了这裡是“万世极乐教”刚才被捅死的男人,也就是他的父亲,创立了这个宗教,而他是负责倾听信众的痛苦,并且将神的指示转达给教众的“神子”——
“因为父亲说,我的眼睛和头髮的颜色很特别,所以一定可以听到神明大人的声音……”
“停。”再也听不下去这个只为圈钱而诞生的宗教团体的劣迹,月彦举起一隻手喊停了小孩的叙述,“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头髮、眼睛和神明之间的关係?”
“嗯……”小孩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头髮和眼睛跟我一样的人。嗯……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大人们才会跑来对一个小孩子讲他们的烦恼?哎,大人们真是可怜。”
神棍月彦见过不少,早些年他自己都下场干过神棍,但是像这个小孩这样直白的神棍,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除此之外,神棍小孩本身的言行也让月彦觉得十分古怪,他对父亲死亡这件事情没有表现出任何伤心或愤怒,讲到大人们的造神行为也没有任何不耐烦,作为经常接收成年人负能量的“神子”,当他口中说着“好可怜”的时候,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没有半点“同情”的成份。
好像这孩子对喜怒哀乐都完全无感——并不是继国缘一那种反应慢半拍的类型,更像是他完全不知道这些常人的情绪是什麽东西,就算模彷大人们的嬉笑怒骂,也只能学到最粗糙的外观。
“你那个长相是哪裡突变了我是不知道,但是——”月彦的双手在自己的头髮附近比划了一种蓬鬆的感觉,眼神放空:“神之子,在一般人眼裡大概就是这样这样的感觉。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咦?”一如月彦所想,小孩半点没有發怒的迹象,甚至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难怪我从来没听过神明大人的声音,唔……但是如果不当神子的话,我得做什麽好呢?我好像也没有什麽特别想做的事情。”
月彦几乎可以确认这个小孩有某种程度的述情障碍。并非没有感情,而是对普通人而言自然而然可以自然而然被感受并且分类的情绪,到了患者这裡变成了不能理解的东西,因此患者不能理解普通人情绪化的世界,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就拿“害怕”这种情绪来说,普通人会在瑟瑟發抖的同时说:“我好怕啊!”但是对述情障碍的患者来说,他们只会感觉發冷、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这种生理上的不适,却没有办法将生理反应和“害怕”这种抽象的情绪连结。
身边的小孩正在用指甲抠一块乾涸卡在榻榻米纤维缝隙中的血迹,一边处理还在一边小声抱怨真是麻烦。如果将小孩看到案發现场至今的一切言行串连起来,再搭配月彦的述情障碍论,似乎也不是那麽难以理解。他不停的抱怨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处理起来很麻烦,从房间的清理到安抚教众,甚至不停对月彦这个陌生人描述他们这神棍一家的生活,都是小孩感到不安的表现。只是这个小神棍没有办法用普通小孩的表达方式——哭或尖叫——来表达自己。
“大叔你真的看过神之子吗?他是怎麽样的?”小孩的提问把月彦从思考中拉回,他似乎已经放弃了继续和那块血渍鏖战,转去刷洗其他部分。
看出了小孩不希望继续在沉默中劳作,月彦随口说起了缘一的故事,同时为了续剧性和故事性的考量夸大了许多情节,比如当鬼杀对的队员们因为飢饿即将败在邪恶的吃人鬼手下时,缘一带着三百个便当,驾着七彩祥云降落在战场上(不然还有更好的方式描述缘一在厨房包便当的一天吗?),吃饱了便当的众人精神抖擞,和恶鬼鏖战三百回合取得胜利。
“然后,长相的话大概是这样。”
月彦看着怎麽样都刷不乾淨的榻榻米,乾脆伸出爪子开始在上头刮画,黑褐色的血痕被刮掉,线条渐渐组合成人的五官、肢体,最终成为一幅威风凛凛的缘一溪边洗衣图(当然洗衣棒被画成了日轮刀)。小孩爬到月彦身边看着鬼爪和血迹组成的猎奇作品,皱紧了眉头好像在思考宇宙起源的谜题。
“大叔……那个……”
“怎麽了?你也感受到神之子的厉害了吗?”(能一个人洗全队的队服都不用停下来休息,也只有你,继国缘一)
“嗯,看起来很厉害没错,但是……为什麽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有点……憨”小孩满脸的一言难尽,“还有,大叔你这样刮坏了我家榻榻米,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