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包袱在胸口的位置打了个拳头大的结,还得要紧紧地揪著才不会被包袱的重量扯开,这位客人还没走到继国家门口,就已经引来众多路人的关注,不只是因为那异常巨大的包袱,还因为带着包袱的是个身量瘦小的女孩子。
“继国巖胜,你之前说城里缺一个大总管的事情,还算不算数啊?”
被点名的巖胜先是抬头看看天上高掛的太阳,又看看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不耐地等待回答的女性,闭上眼睛揉了揉,确认再次睁眼的时候人还在面前,这才忙不迭地点头回答:“算!当然算!能够请到香里小姐,真是太好了!”
“哼哼,算你识相。告诉你,能请到我来管事,你可捡到大便宜了。”香里得意地挑眉,抖了抖她的大包袱,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继国家的宅第,“去把帐本名册什么的拿来,开工啦!”
此后二十年间,月彥陆续感觉到自己与众鬼之间的联系渐渐被斩断——不是被斩杀或死于日光之下那种痛苦又突兀的断裂,更像是一种平缓而渐进的过程,像是孩子渐渐长大,终于在某一天脱离“孩子”的身份,挥別父母独自走向自己的人生。
在月彥这边,或许将“孩子”换成“鬼”会是更精确的描述。
“阿山,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去用药?”
阿山是在月彥隐居起来的第五个年头找到他的,在那之后这个跟了月彥最久的鬼时不时就会来探望他,跟他说说外头的发展,比如珠世终于研究出了可以让鬼变回人的药,随着化鬼的时间长短,要服用的剂量也不同,但几乎都可以成功的回复人身。
虽然有些鬼因为曾经受过太重的伤,多次再生之下,体内属于人的那部分早已被消耗的油尽灯枯,在回复的人的同时,就迅速衰老死亡,但大部分的非战斗组员在回复成人类后,只要持续服药、注意健康,都还可以活上个十年八年。
“啊哈哈,大人您说笑了。他们啊还有家人后代,再不济也有徒弟继承自己的衣钵,我就是在山贼窝里长大的,爹娘是谁都搞不清楚,我跟他们怎么能一样呢?”阿山傻乎乎的笑着,继续说起他在外头遇到的趣事,临別之时还不忘记游说加特林的风声也过去了,月彥该是时候自己出来走动走动。
月彥确实被说动了,但他没料到自己对于时间的迟钝,会让他再次见到老朋友的时候,缘一虽然精神挺好,但早已经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头子,一个人守着充满妻儿子女的回忆老屋子,看到月彥来访还乐呵呵地给他泡了一杯特別浓的紫藤花茶,自己则是端起酒壺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年的生活琐事。
说他和宇多生了三个儿子,好不容易才生了一个宝贝女儿,居然看上了一个游方郎中,两夫妻一年到头除了过年的时候根本没几天在家,大儿子继承了老丈人的手艺,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老二则是成了老朋友炭吉家的婿养子,现在也有自己的孩子了,老三少年时成天无所事事,被看不下去的缘一塞去了巖胜手下严格训练,现在至少养活自己没什么问题。
又说到巖胜怎么坚持要娶“来路不明”的香里当夫人,口口声声说要香里做一辈子的大总管,当时闹得差点把家里的屋顶都掀翻了,到现在城里都还有老人会拿这件事出来讲古。香里虽然走的早,但至今城里都还沿用著她管事的手法,巖胜早些年也离开了,现在管事的是缘一的大姪子,还算是个做事四平八稳的领主。
“挺好的呀。”月彥静静的听着缘一说故事,看着这个眼角、嘴角都带着笑纹的老人家,他几乎没有办法将其和初次见面时,那个看上去空洞麻木的幽灵划上等号。
“是啊、是啊,我们都挺好。”仰头将最后一杯酒饮尽,缘一对着天上的满月喃喃自语,小声地重复著“挺好的”直到摇晃著垂下头发出带着丝丝酒气的呼呼声睡着了。
小心翼翼地扶著衰老的缘一躺进棉被里,月彥独自走向下一个曾有故人传来音讯的地点。
37
202X年,东京
新紫藤之丘综合病院
黑田夫妻坐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沉默地低着头等待。黑田先生偶而会低声说着“抱歉”、“不好意思”,从其他等候的家属身边走过,到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接电话,用最简短的几句话回应另一头的人,挂断电话后重新回到妻子身边默默地等候。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坐在这裡,自从黑田夫妻的长子春彦因为罹患不明的疾病入院以来,类似这样需要紧急抢救的状况已经发生了两次。
黑田太太的手裡紧紧捏着一张宣导不要进行无意义的抢救,徒增病人痛苦的摺页,她知道那是医院的护理人员在暗示,如果时候到了他们就应该让那个孩子离开。
要让病患有尊严地离开人世。
过度的抢救只会徒增患者的身体和心灵上的痛苦。
即使理性上明白,但黑田太太只要一想到自己将再也看不见那个孩子的脸,听不见他喊妈妈的声音,就始终无法下定决新签署同意。同样的,每次看到那个孩子被抢救回来后苍白虚弱的模样,黑田太太又觉得自己是个无比残酷的母亲,不然怎麽会让孩子一次次承受这样的痛苦。
终于等到医生用四平八稳、精心凋琢过的用词告诉黑田夫妇手术很成功,但不能保证这种情况未来不会再发生,目前来看只要观察一阵子没有恶化,应该可以稍微放心,院方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