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大冬天泡在海水里的不是兰波,兰波喝完了温热的蜂蜜水又享受了个热水澡,是仗着自己怕冷又体虚,抢了二叶亭鸣一半床和被子舒舒服服睡着的。
别问二叶亭鸣怎么睡的,问就是“书”不用睡觉。
……
……贫民窟里的野犬也不用睡觉。
黑夜是弱者最好的保护色,在所有人都睡去后,在贫民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后,是弱小无力的野犬最好的行动时机。
年幼的孩童从栖身的破屋里钻出,警惕地左右确认过附近安全后,才轻轻弄出点声音让藏在屋里的妹妹出来。而后他分辨了一下方向,蹲下身让妹妹爬到自己背上,便没有半点犹豫地迈开脚步,踩过满地的肮脏泥泞。
同伴劝他三思而行,告诫他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危险,那看似甜美的招工启事只会带来破灭悲惨的结局——谁会要贫民窟里的孤儿做工呢,外面的人连他们一眼都觉得肮脏。
——他知道,这一切他都知道,但是……
但是,他不能让妹妹永远留在这里。
要逃,要拼命地逃出去。
要从这个饥饿贫穷不见天日的地狱之中,要从被诅咒疯魔堕落直至腐烂的命运里……
逃出去。
第39章
即将天亮的时候, 横滨下起了小雪。细碎的雪花飘飘摇摇落下,在路灯的映照下闪烁出细碎的光。
这是今年横滨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雪花落在地上混进了泥土里, 化成了湿漉漉脏兮兮的一片泥泞。
直到天亮时雪都还下着,细雪的踪迹藏在灰得发白的天空里,快要落在地上时才能分清这不是又一场恼人的迷蒙细雨。
中原中也趴在窗台上, 从窗户里往外伸出手,等着雪落在自己的手中——虽然只存在了一瞬,他也确实在掌心见到了六角的精灵。
他小心地擦掉掌心里雪花留下的一点点水痕,在被家长发现前关好窗户跳下桌子, 又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念起了自己不久前刚读完的诗。
“污浊了的忧伤之中, 今日细雪纷飞初降。
污浊了忧伤之中,今日微风吹拂到访。”
写这首诗的诗人跟他的名字一样, 二叶亭鸣告诉他那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天才诗人, 如果非要以先后而论, 那么不是那位诗人的名字跟他一样,而是他的名字跟那位诗人一样——希望中也将来也可以成为那样杰出的大诗人。
二叶亭鸣说得信誓旦旦, 多少猜到点内情的织田作之助又对此保持了沉默,因此就叫中原中也真的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又天才又聪明,作品优秀到上了教科书的诗人叫做中原中也,并在二叶亭鸣的诱导(bu)下说出了“以后我会比他更厉害”的豪言壮语。
也因为这个相同的名字,幼崽中原中也天然地对【中原中也】的诗充满了亲近感,等到真正翻开时更是——怎么说,惊为天人, 那些诗的每个字句仿佛踩住了他的心脏轻歌曼舞, 叫他如痴如醉恨不得整个人钻进诗里面去。
截至现在, 诗人中原中也已经弯道超车其他诗人作家,成功登顶幼崽中原中也心里【我最喜爱的作家排行榜】榜首,大有要变成幼崽人生偶像的架势。
二叶亭鸣对此乐见其成,专门拿出了天守阁里还没来得及录入再版的中原中也诗集给孩子加餐,满怀期待地希望幼崽能充分吸收来自自己同位体的养分,结出更加甜美好吃的果实。
而眼睁睁看着二叶亭鸣忽悠孩子的织田作之助……
嗯,织田作之助也挺喜欢作家织田作之助的的。在中原中也充满期待地翻开那本《山羊之歌》时,织田作之助也鼓起勇气,从书架上取下了那本《夫妇善哉》。
他本以为《夫妇善哉》跟《我是猫》一样,是通篇只讲了一个故事的,却不想那是一本塞进去了许多短篇的集子,像有人就坐在他桌边,点着烟喝着酒,大阪腔浓重地跟他一个接一个地讲起故事。
《夫妇善哉》很好,《俗臭》和《萤火虫》也很有意思,跟他异能力同名的《天衣无缝》,读起来却叫他莫名觉得结尾的意犹未尽之余缺了些什么。
可又似乎就是因为缺了些什么,才更凸显出“天衣无缝”应有的本味。
但不管怎么样,总也还是亲近的。
比起那种带着距离感又强列地一定要叫他明白些什么的的严肃作品,织田作之助更喜欢读这种满是小人物与人间烟火气,家长里短宛如什么八卦合集一样的作品,热闹喧嚣的文字将他带回在仓库街听混混们吹牛时候的小酒桌——温暖得让他忍不住微笑。
原来还可以这样写啊。
织田作之助忍不住这样想,似乎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手中接过了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口紧闭着从未开启过的大门。
原来是这样写的啊。
织田作之助那一大沓记满了仓库街混混八卦夜话的文稿纸里,终于一个落下细雪的夜晚,添上了些别的文字。
写就是写人,笔下的故事就是人生的倒影,那么……
他或许可以从自己开始。
本以为会是在回忆里艰难跋涉的漫漫长夜,落笔时却顺畅到令他惊讶,就好像那些字句已经在幕后等待了许久许久,迫不及待要在文稿纸上演出一幕幕悲喜剧了。
直到听见外面中原中也念诗的声音,织田作之助才从那种迷离朦胧的状态里回神,身体因为整夜的端坐而僵硬,眼睛酸涩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