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许疲惫的叹息消融在空气中,叶玑罗转身,手掌按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那些笔画比她所想象的……更疼。
每一刀刻下,就仿佛带着无尽的痛恨。
“……受劫第七日,于榣山寻友,友未至,龙渊部人,时也吾凤来元身毁却,残魂之身无一战之力,被擒。龙渊部人擅铸剑,以地火煅烧吾魂,然其部人以铸剑为长,而吾因血涂之阵夺其子而活,两厢相抵,此仇吾或可放下……”
地火煅魂,该有多痛?
“人间道第十九世……渡魂越人子都,成年后娶妻芊姬,芊姬温善,孝顺父母,吾曾问之,若我非常人她将如何,芊姬笑言许夫主生生不离。吾便自北荒斩蟒妖取蛇胆炼制延年之药,待归时,其疑我为妖,投鸩毒于水中,吾幸怀药而偷生……但毒药性烈,未几载,内腑碎亡……”
亲缘叛离,该有多痛?
“……东荒纪十六年,以顾兰啸之身与战仙交手,惨胜,入人间帝都养伤,遇稚女顽劣者,前所未见。而有意其身资质,可为吾之所用,滞留帝都授其业。然雏鸟之慕,得无变乎?”
到这里叙事的口气也稍稍变得有些偏激了,可见此时他之心性一反初时温善,而变得冷淡,变得无时无刻不在嘲讽着人性。
后面就是一大片留白。
手指划过粗砺的石壁,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该往下知道更多的……事情。
彼时她年幼时憧憬着的那种温柔表象,这一刻破碎殆尽。
人在很多时候惯于迷恋表象,而不知道他那微笑下往往藏着足以捅穿心脏的利刃,而如今她挂心又不安的,究竟是什么想法……呢。
大片的空白昭示着他不能去思考判断一件非逻辑性的事情。
“雏鸟之思,非吾所想,不得其行。”
简单这几个字,便表示了杀人如麻的堕仙……犹豫了。
叶玑罗牵了牵唇角,再往下,便到了……他厉初篁这一世。
毫无疑问厉初篁这一世将他性情中残忍狡诈的一面暴露无遗,甚至于对她,也是为了达到他所想的一些状态而不择手段。
“……灯火观花,凡身非是长久,若能致其千年不朽,岂非有趣?”
“吾本可以灵药保其不老不灭,然因恶念一时,转而传以巫法炼体,虽得其果,却时时自省何以对之难抑恶念……”
“实因吾心有动念而自厌。”
看到这里,叶玑罗想自嘲些什么,却哽在嗓子中,不能出声。
她以为的……她最恨他的时候,他却才真正动心。
她终究看不懂他这人。
鬼使神差的,继续向下,那刻下的字中,痕迹变得没有之前锋锐,而是清晰可见的,带着某种温软的情绪。
“……吾欠一命,还一命,易名独幽,与之再逢风雪之地,煮酒和琴,她亦言笑如故,云游更添华彩。借口同游,未多时,她便心有所感,然笑而不言,吾亦不言明。”
“年秋,遇异人瑾娘,善推演天机,令其推演吾之命数,寡亲寡情,孤煞如故。忧阿罗之命数,瑾娘言其本是福泽深厚,然与吾相伴日久却显多舛,若非曾杀苍天不容之人,则必早夭。故其待吾甚笃,不得回应……”
“筹谋多年,流月城引羲皇下界,吾抽其分神引天地运数,令天罚降吾则羲皇先受之!功成,待转魂再启……”
“却见霜发如陌路,凋然如未识时。”
“光阴如晦,怅生世步步为营,到如今夺天地劫数成己身异数,终负一人,噩报自受……吾未自怜,仅寄望伊人如旧,于怀已了。”
风,起在朔夜中,月上天心,那薄绡似的月,孤零落在眉间。
慢慢抚上面颊,叶玑罗有些微怔。
她,已经是许久……许久未有哭过了。
“我现在……很想来找你。”呢喃的话语消失在空气中。
……
沈曦揉了揉眼睛,听到仿佛有人窸窸簌簌穿衣的声响,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哈欠,一转眸便看到地上落了一件白色的衣衫,顺着衣衫方向再看去,一口看起来就极重的巨剑竖插在地上,金色杏叶缠枝间散发出迷蒙的光芒,剑侧,却是昨日的那个小姐姐,与昨日不同,她去了一身缟素,慢慢整理着绣金的衣袍,那头长发也教琉璃缠花的簪扣高高束起,一回眸,金蓝异色的眼睛带着笑。
“小丫头,你家里人不在,要不要跟二少奶奶砸场去~?”
……
尹千觞饱饮了一坛陈年女儿红,这会儿心情愉悦着,连同这鬼气森森的怪谈山庄也打扰不了他的好心情。
除了青玉坛内部出了点事儿,少恭有了点麻烦……让人闹心。
他以前乘着酒兴曾经说少恭你这人像月亮,看得久了,就算知道月色背面终有阴影,却仍旧为月色所迷,看不清本质。
彼时他笑说,总有人不喜阴晴圆缺。
那人是谁他没有说,不过想来是心仪的人。
尹千觞也曾调笑了一下少恭这样的人也有一个求不得,之后他便消失了许久……直到那日那个白发的绝美女子出现……
说实话,出乎尹千觞的意外。
少恭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尹千觞本以为他会喜欢那种安静温婉的款。
那姑娘,相貌没得说,盲眼白发也有让人怜爱之处……就是那张嘴怎么就那么欠?怎么就那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