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曲起双腿,两只手环抱着。
小小的下巴压在膝盖上,偏着头,仅露出鸢色的右眼。
或许是方才的枪战,或许是攀爬的路上被刮擦到。
小孩的绷带略微松散开,一片纯白的西服袖口不知是被子弹擦过、还是蹭到红酒,此刻也渐渐渗出鲜红色泽。
可以想象。
在刚才激烈而混乱的枪战之中,这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在高处,任凭子弹从身边飞过、任凭人类的惨叫响彻耳朵、任凭同类的性命逐渐消散,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太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着迷的、渴望的。
——倦怠的、习以为常的。
凝视着死亡。
“……”
琴酒叹了口气。
他没有资格管控组织继承人的任何行为,也并不为这小孩的亲临现场而感动。
倒不如说,看到那身白衣服上刺眼的鲜红时,琴酒整张脸都快黑了。
“下来。”
琴酒低声说。
“别让我重复第三次。——‘请’。”
太宰动了动。
他向下探头看了一眼,干脆利落往前一探身——
“太宰治!!!”
琴酒大概是人生第一次怒吼出声吧。
与此同时,男人三两步冲上前去,踩着一地残骸起跳,准确把欣然找死的小孩捞到怀里。
“你找死?!——不对你就是——你又找死?!?!”
琴酒气得想骂人,下一秒又词穷,还显得语无伦次。
怀里的小孩倒开心起来,抬眼看“死神”被气得七窍生烟黑气腾腾,仰着脸,笑眯眯的。
琴酒:“……………………”
不能对小少爷发火。
不能对小少爷发火。
重复两遍。
啊啊啊啊啊你干脆气死我得了?!!
琴酒狠狠一闭眼。
眼前一片漆黑之后,怀里的触感反而更加鲜明。
孩子骨骼还没定型,坐在男人右手臂上,软绵绵一团。
或许是不久前才喝了果汁,闻起来简直像刚从果壳里剥出来的嫩白荔枝(核是黑的),冲散了一室血腥与硝烟味。
他左手还握着枪。冷硬、残酷、带走一条又一条性命。
用左手的枪,守护右手的性命。
——这是琴酒,之前从未做过的事情。
当然对现在的琴酒来说,别提什么《这个杀手不太冷》(?)、什么心态变化(??)、什么突然觉醒(?!!)了。
他只想把枪口好好顶在这天不怕地不怕、不能打又不能骂的小孩头上。
告诉太宰治:
‘不管怎样。你不能死。’
而在琴酒差不多快忍到极限、终于以下犯上冲小少爷发火、最终达成刑讯室一日游的结局之前。
太宰在他怀里动了动。
不知为何,往常抗拒肢体接触的小孩,这一次没有急着自己落到地上去。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琴酒手臂上,甚至半点不惧地晃了晃腿。
“这个是、死亡的‘真实’吗?”
从太宰治口中,问出叫人一头雾水的话语。
琴酒睁开眼睛、低头看他。
伏特加在清理撤离的通道,他一时半会不着急走,便干脆露出惯常的残酷笑容、回答试图与死亡近距离贴贴的小孩:
“是啊。”
琴酒噙着血腥味十足的笑。
“这就是死亡。满意了吗,小少爷?”
听见银发男人磨着牙的话语,太宰只是沉吟了一下。
“那换句话说——”
他的这个问句又不像是正经发问了,反而像是这孩子偶尔的自言自语:
“这个是,真实的‘死亡’吗?”
“……”琴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同样不理解太宰到底在思考什么哲学问题。
但是男人不打算再在这个危险话题上打转了。他抬了抬右手臂,把小孩像没有重量似的往上颠了一下。
“行了,小少爷。等我们撤退了你再、————你做什么?”
琴酒以紧绷了的声线、问道。
这不怪他。从来不和人主动接触的小少爷,竟然伸出手来。
用他属于孩童的细嫩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琴酒的左边脸颊。
“?!?!”
身为顶尖杀手,哪怕日常生活也警惕心超强、基本上从不触碰别人的琴酒,全身都炸了!
“你、做、什、么?”
琴酒咬着牙问。
“……”太宰对迎面而来的戒备恍若未觉。
这孩子只是微微探出身子、用双手捧住琴酒的脸,不让男人向后撤去。
未被绷带遮掩住的鸢瞳,浮现出仿佛抓住游戏通关秘籍一样的、轻快闪烁的微光。
“琴酒。”
太宰用命令的口吻发问:
“你左眼下方的枪痕——是怎么来的?”
这是什么问题?还值得以这种气场来问?!
琴酒强忍住不适应,沉声回答:“被人用枪远程射伤了。”
“是谁?”
太宰追问。
“无名之辈……哼。不值一提。”
琴酒冷哼,“放心。我绝不会再次失手了。”
“哦?”太宰轻轻微笑起来,在那个笑容深处、浮现出什么使人不寒而栗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