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走了半月有余,竟是快到洮河了。
这真是一支奇怪的使团,除了驸马、随行医生和我这个副使之外,上上下下全是女人。
我原以为使团的行进速度会很慢,怕是走两叁年也走不到龟兹去,未曾料得这班娘子体力旺盛,动作敏捷,相形之下,我这个走两步喘叁喘的副使倒更像是拖后腿的。
她,恐怕会更瞧不起我吧?
圣人秘密下了圣旨,叫我好好看着昭阳公主。
我同公主并不熟识,只叁年前我中状元的时候和她打过一次照面。她骑在那匹矫健的骏马之上,背绷得直直的,颈仰得高高的,轻蔑地对我说:
“又是个书呆子?”
我写文章还算可以,说起话来却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反驳。恩师早就告诉过我,昭阳公主生性跋扈,刁蛮任性,吩咐我不要轻易招惹她。
我呆呆地握着缰绳与琼花,忍受着公主的冷嘲热讽。
所幸,她也没再说什么。
“还是个长得不怎么样的书呆子……”
恩师真是多虑了。ⅹsyùzℎaǐwù.©oⅿ(xsyuzhaiwu.com)
入朝为官叁载,公主只对我说过这两句话,除此之外更无交集。我在恩师那里听了公主不少坏话,尤其是她帮安乐公主与玄贞和尚出逃的那次,简直是把恩师一家的脸面扔到地上踩。
“你说说,你说说,她一个女儿家整天抛头露面的像什么样子?干脆找个如意郎君嫁了算了!”
方宰相唾液飞溅,恨恨骂道。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附和恩师,因为我认为骑在马背上的昭阳公主会比坐在花轿里嫁为人妇的昭阳公主耀眼得多。
正如那日她飞舞的发丝折射出的刺目阳光,不光刺中了我的眼睛,更刺进了我的心底。
我搞不懂这种莫名的心绪意味着什么,可耳朵它不听我管,总会不自觉地收集关于她的一切消息。
昭阳公主大胜突厥而归。昭阳公主新招面首入府。昭阳公主担任金吾卫大将军。
昭阳公主。昭阳公主。昭阳公主……
我那无聊而又庸碌的生活,除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文之外,就是数不尽的昭阳公主。
八月十八那天,长安城中为昭阳公主买醉的郎君不知几何,而我只是其中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的书呆子罢了。
我以为此生不会再与公主有任何交集,直到恩师推荐我出任使团副使。
“哪来的书呆子?”
这是昭阳公主同我说的第叁句话。
我忍不住记了下来,摆在寄回长安的书信旁边。
话说回来,昭阳公主和她带来的两个男人之间关系也很奇怪。是的,我当然能看出来她和那个大夫的关系很不寻常,绝对不止是患者与医者这么简单。
甚至有一次,我在两人的马车之外,还听到了男子的呻吟和奇怪的水声。
那是……什么声音?
我还未曾娶亲,未与任何女子有过亲密接触,但我可以隐约猜到公主和大夫在马车上做些什么。
她和他在做只有妻子和丈夫之间才能做的事。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昭阳公主养面首、找情人,原来是为了和他们做这种事……
尽管早就知道公主风流成性,可我却从未将她与这种事联系在一起。在我的脑子里,养几个面首和收藏几方砚台的区别不大。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没想到的是,公主找男人就是为了玩儿他们呀。
公主府的面首那么多,她一个都没带,只带了一个大夫出门,可见她对这大夫喜欢极了,哪怕在驸马的眼皮子底下也要偷欢。
公主和驸马成亲不久,按理来说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可是,二人每日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在一块的时候也不甚亲密。公主常常去找驸马,驸马却总是躲着。
是在害羞呢?还是他不够爱公主呢?
“公主,您与驸马似乎感情不佳?”
这不是我该问的事。我知道,可我忍不住。
“与卿何干?”
公主翻了我一个白眼。
随后几天,公主不是在驸马车中,便是在大夫车里,阵阵欢声,时时笑语,被秋风一股脑儿地灌进我的耳朵里。
这就是坐享齐人之福吧?
公主,潇洒风流,落拓不羁。
我想当好这个副使,想让她知道我不仅是个长得不怎么样的书呆子,可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她与两个男人亲热的画面。
心绪纷乱。
我尽可能地忽略昭阳公主和她的男人带给我的负面影响,兢兢业业地履行圣人与恩师交付给我的责任,当一个耳聪目明的细作。
公主是何等聪慧的人物?恐怕早就看出我的真实目的。
所以,她堤防我,她看不起我,她对我没有好脸色,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我都可以接受。
只是她不知道,每次见她的时候,除了紧张、别扭和不自在以外,我的心底还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连我自己也不好意思承认的欣喜。
为什么要时时刻刻跟着公主寸步不离呢?
是因为圣人和恩师的命令?还是因为我单纯地想要多看看她呢?
说起来,她应该的确是在谋划些什么。
我心中有大概的猜测,苦于没有证据一直未曾向长安那边禀报。昭阳公主做事缜密,滴水不露,在我面前从没露出过马脚。
我一边苦恼圣人的任务迟迟没有完成,一边也情不自禁地在为昭阳公主喝彩。
暴戾无能的太子殿下,面慈心狠的晋王殿下,玩世不恭的齐王殿下。
圣人的这几个孩子,无一能与公主殿下相比。
如果她可以成为下一位皇帝,如果我可以当她的臣子……
我还在洋洋洒洒地写着,直到外面传来一声通报,打断了我的思路。
“罗副使,殿下传您去一趟。”
我看了眼赵侍卫坚毅的神情与鼓起的肌肉,掩饰好眼中的羡慕。
“使团出了什么事?”
她找我肯定不会是私事。
赵侍卫挠了挠头,很烦恼的样子,难为情地说道:
“柴小侯爷不知怎么混进了使团里,殿下正准备把人打包送回长安呢!”
柴嵘?他不是刚从突厥回来身受重伤吗?
我藏好了那些书信,做了个“请”的手势,想要尽量减少一点身上冒出来的书生气。
“赵侍卫,带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