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缘一面上毫无情绪波动, 握住剑柄的手却不由捏紧。
“缘一, 你该杀了他的。”
修罗一点点掸去衣摆袖口上的泥土, 认真道,“对他来说,解脱的方式只有两个, 超越你, 或者死在你手上。就目前来说, 超越你,是不能的事,那么,只有杀了他, 他才会得到解脱。”
继国缘一不懂:“你为什么能坦然说出这种话?兄长他……他一直想要保护你。”
当初,他也抱着解脱兄长的心情, 和他进行了死斗。
但最后的时刻, 兄长并没有畏惧生死,而是平静地将照顾修罗的责任托付给他。
懂得照顾他人的兄长,绝对不是修罗说得那样无可救药。兄长他并没有成为完全的鬼,他还保留着人性。
修罗笑了:“缘一,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严胜哪里是想要保护我,他分明只是在完成鬼舞辻无惨的命令罢了。”
“我不介意他继续跟着,不过是因为他还算一把好用的刀,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其他人类的生死,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所以,我不介意、也不在意他的生死。”
“可你呢?”
“缘一,你与我不同。”
“你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而你的亲人同伴,又都死在鬼的手里,你们之间有些无法抹平的深刻仇恨。如今,你就因为这只鬼曾是你的兄长,就要对食人的恶鬼手下留情吗?”
“这可不是你该做的事。”
修罗的话,不说鞭辟入里,也是算得上有理有据。
继国缘一本就不善于言辞,如今突然被人扒了个底儿朝天,内心的软弱犹豫悉数暴露,他逃避般低下头,眼睛瞧着地面,脑袋空空,神思混乱。
修罗坐在井栏上,手里把玩着奇怪的死鱼眼直刀,视线余光兴味地欣赏着他为难的表情。
“这是多么简单的事啊,只要回一句‘关你屁事’,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修罗微微一哂,“只可惜,这种话,他的廉耻心不允许他说出口。由此可见,善良之辈就是容易吃亏,我要引以为戒。”
修罗没有擅自窥视这具身体的经历,只是凭着仅有的感知,她就知道,这里的自己究竟过得多么不如意。
叹息着,她掌心试探着摁住层层叠叠衣裳罩住的腹部,心中思绪万千。
夏日阳光盛烈,修罗解开身上的单衣,罩在头顶,挡去过分炙热的光线。
“要不要去树荫下稍等?”继国缘一即使被怼得心梗,性子仍旧温柔。
修罗拒绝了。
这里没有四魂之玉,她无法使用四魂之玉的力量找到回家的路。如今她能做的,就是留在这里,等着杀生丸跟桔梗一起来找她。
虽然办法笨了些,但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不管是杀生丸,还是桔梗,都不会将她丢在这里不管。
正如修罗预料的那样,他们并没有让她等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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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一直都有着莫名的笃定,笃定自己倘若没有跟杀生丸相遇,以后的日子肯定过不好。
至于怎么不好,她并没有明确的认知。
现在,见到了另一个“修罗”,她终于明白,原来人生还可以过成这幅凄凄惨擦的样子。
一行人聚集在光影斑驳的树荫下。
修罗站在杀生丸身边,抱着他手臂不撒手。
桔梗站在他们身侧稍后的位置,“修罗”身体不适,被继国缘一搀扶着,坐在树下干净的矮石上。
“既然你曾遇见过杀生丸,为什么不祈求他的庇护?杀生丸就算再看不上半妖,也不会放任自己的族人被旁人践踏。”修罗问出了自己最介意的事情,“而且,那时候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不是吗?”
“修罗”擦拭直刀的动作滞了滞,旋即仰起头,看向她:“你说得倒也不是不行,可之后呢?杀生丸救得了我,可他能救得了我身后的那些人类吗?有世已经死去,但他的血脉仍在一色城里延续,我已经害死了他,怎么能再害得他血脉从此断绝?”
“再说了,就算杀生丸他愿意,我又凭什么得到那种无法偿还的帮助?”
她笑意轻忽,有着看淡一切的释然,“他是高雅出众的贵公子,而我只是个怯弱卑贱的半妖,哪里值得他劳心费神?更何况,他已经帮了我足够多……”
说着,她将手中的直刀横在身前,“是他告诉我丛云牙的下落,让我有了放手一搏的资格,让我的人生不至于失败得一塌糊涂。”
“你无法使用它。”杀生丸平静陈述事实。
桔梗也皱着眉头,表达出自己的担忧:“这把剑,仿佛是活的,很危险。”
“修罗”并不在意,她道:“危险之处,我已经听冥加说过了。也知道它现在之所以保持着这幅安静乖巧的模样,不过是因为鞘封印住了它。只要我将它拔、出来,就极可能会被它掌控,甚至,会成为它的傀儡也说不定。”
她这态度听得修罗神情紧绷。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大家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笑着宽慰他们,“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答应过有世,要陪他一起。不得已违约百年,并非出自我真心,我一直很自责,让他等了那么久。倘若能实现心愿的同时,还可以亲自向他道歉,我的人生就再没有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