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嘤声败走。
晴明喟然一笑,仰起头,清亮的褐色瞳仁望着白云浮动的天空,只觉得自在惬意极了。
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熏风拂动着垂至胸前的墨色长发,白色狩衣的身影愈发散漫。
晴明指尖夹着白瓷酒盏,微微晃动,里面的酒已经空掉了。
不知何时,身着紫藤花丽裳的蜜虫款款而来,窸窸窣窣跪坐在他身边,柔嫩修长的手指端起细口酒瓶,为他重新斟满酒。
蜜虫柔声道:“您这可不是一位好老师该有的作态。即使身为天才的您,当初入门时,也是由忠行大人亲自教导。她从未接触过阴阳道,您给她的那些经籍,对她来说,未免也太深奥了些。”
她显然是听到了之前的对话。
晴明举杯呷酒:“不急不急,先让她看看书好好定定心,免得脑子里总是那只白犬。我可不想与三心二意的徒弟打交道。”
“您这样为难她,就不怕她中途退缩,选择更舒适的道路?”蜜虫好奇。
“如果她选择那条道路,那我跟她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仿佛说出这种冷酷话语的不是他,晴明的声音依旧柔情似水,只是夹杂了丝丝遗憾,“虽然在时间的朝向中,她是独一无二的,可她只要顺从了命运,便失去了让我侧目的魅力。庸俗之辈,可不配成为我的徒弟。”
蜜虫早已习惯了他这幅模样,掩唇轻笑:“您的恶趣味真是愈发明显了。我想,如果她知道您的真实面目,肯定不会选择拜您为师。”
晴明嘿然一笑:“你错了。即使她知道我是故意为难,也绝不会放弃。毕竟,我可是平安京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如果我都不能将她教育成材,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教导她了。”
“更何况,她重视白犬远胜于自己,我也只是为难她而已,又没有对着她最重要的白犬出手。即使觉得学习的时光暗无天日又如何?只要我保证,她学成后可以回到那只白犬身边,再也不会拖累他,想必,她是什么苦都愿意吃的。”
“您可真是个坏心眼的师父。”蜜虫直言不讳。
晴明抬手弹了一下她眉心,见她吃痛扶额,才笑道:“小孩子的可塑性很强,不使劲逼迫一番,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潜力有多大。我这也只不过是因材施教罢了。”
蜜虫:“可您刚刚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所以,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男人的话信不得。”
晴明戏谑看她,“你瞧你,又上当了。看来我的蜜虫,即使身为灵性紫藤花,依旧如凡间女子一样好骗,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舍得你轻易离开宅邸。”
蜜虫脸颊飞红,将酒瓶搁到他手中,不伺候了:“您自斟自饮吧!”
纤丽的身影很快从廊下消失。
晴明不出声地笑了。
****
修罗被晴明困在无穷无尽的书山书海中。
那种艰难晦涩,宛若天书般的经籍,仿佛永远背不完似的。
对修罗来说,通常是她背完一摞,晴明就会差使式神重新给她送来一摞。
沉浸在背书的痛苦中,修罗完全没精力留心时间的流逝。
只是挑灯夜战时,她偶尔伏案醒来,丝丝缕缕的银发会顺着鬓角滑至胸前,拎在手中一瞧,已经是可以轻易在手腕缠绕几段的长度。
她才会恍然,时间原来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翌日。
蜜虫给她送来早膳,并带来了晴明要见她的消息。
修罗脑子里转得都是晦涩的典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秋高气爽。
庭院里,草木繁盛。
各种花草混杂而生,因为并没有特意修剪过,所以处处都带上一股生机勃勃的野性。
小径旁萩花盛开,沉甸甸的花枝垂坠着,路过时需要微微侧过身,才不会惊扰到兀自绽放的花串。
修罗来到正屋门口,晴明已经坐在廊下台阶上等着了。
他手中握着一把短剑,用细绒布安静擦拭着。
蜜虫躬身退下。
修罗:“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珍贵经籍需要我自己来取吗?”
想了想,只有这个可能。
晴明闻言,抬头轻笑:“并非如此。我是想告诉你,你这段时间做得很好,远远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决定正是传授你阴阳道法。”
修罗有些紧张:“不会还需要背东西吧?”
“暂时不需要了。”
修罗刚松口气。
结果那口气没喘匀,就听晴明继续道:“不过,以后需要你熟读的经籍还有很多,还不到彻底放心的时候。”
“……是。”修罗哽咽应声。
晴明不再逗她,正色道:“今天正好,我们就来讲讲结契与真言吧。关于结印,我给你的经籍中,应该有说明。你还记得吗?”
修罗垂手背诵:“记得。《一字奇特佛顶经》中有载,寂静处,应结契印,亲承禀而受。若异此结者……《七俱胝佛母准提大明陀罗尼经》中有载……”
晴明微微颔首:“ 那关于真言呢?”
修罗想了想,很快回答出来。
偶有磕绊之处,总体确实流利,显然是下过苦功夫。
晴明对此很满意,与她交谈时愈发和颜悦色。
结束完一天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