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着张牙舞爪的海胆图案的大白蛋,先前乳白色的蛋壳,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变得黯淡无光,灰扑扑的,甚至连手掌接收到的温度,也再不断下跌,向冰冷转变。
好像【伏黑惠】开始死去一样。
伏黑甚尔又一次感受到了,妻子身体不断虚弱,最终离世的那段时光里的不知所措,慌乱惶恐。
何况,这一次的后果还是自己亲手造成的,一想到这点,伏黑甚尔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后悔了。
他对“伏黑惠”并非是一点情感都没有的,相反,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爱这个明明是血缘至亲,曾经却遥远得如隔天堑,对方记忆中甚至没有关于自己长相的丝毫印象的儿子。
……为什么?
他就那样静静地抱着大白蛋,即便一边偷窥的几个高专学生急忙冲过来,叫他快放手,让他们看看【伏黑惠】究竟怎么了,伏黑甚尔也没有搭理他们。
只是沉默不语地注视着手上的蛋。
这是伏黑甚尔的儿子,哪怕是平行世界的自己生下来的,那也是自己的孩子。
很奇怪,按理来说分得清【伏黑惠】和伏黑惠的他,身为利益生物的他,不会有移情这种软弱的情感的。
可血脉的羁绊就是这么奇妙,不为人的意志所偏移分毫。
“伏黑甚尔”,是爱“伏黑惠”的。
无论他是哪个世界的“伏黑甚尔”,亦或者对方是哪个世界的“伏黑惠”,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还在,这种感情就永不消亡。
所以,伏黑甚尔才会对别人说“惠就交给你了”,把伏黑惠卖给禅院家——即使那里是个垃圾堆,腐朽恶臭的气息令人作呕,但比起跟着随时可能会死的自己,到处游荡漂泊,身上具备术式才能,就算不是家族遗传的「十种影法术」,伏黑惠在禅院家也可以过得不错。
所以,伏黑甚尔才会在发现五条悟可能是更好的归宿时,对他说“我的儿子就在禅院家,你花点钱把他赎出来,随你任意处理”——能够不在垃圾堆里成长,傍上金大腿,伏黑惠就没有必要在禅院家待着。
然而如今被伏黑甚尔之前的话打击成这样,隐隐有死亡趋势的【伏黑惠】,又该怎么唤回来?
是他亲手逼上自己的孩子走上死路啊。
伏黑甚尔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的冷漠和恶意会让你伤心地死去,那我的珍视和爱意呢?
伏黑甚尔敏锐地察觉出来了,【伏黑惠】在逼他做出选择。
要么说爱他,要么看着他死。
【伏黑惠】成功了。
面前的这个黑发男人,性情好似冰天雪地里,与周围保护色一点都不相容的黑色野狼,一生几乎不曾说过什么服软的话语,天生的桀骜不驯,就算千思万绪憋得烂在五脏六腑,也不肯吐露半分。
此时此刻,却愿意为唤醒自己的孩子,打开那久闭的心扉,使人看清里边的模样。
伏黑甚尔睁开眼睛,他的眼似三月初春时节,枝头点拨着湖面,荡起圈圈涟漪的柳树嫩叶,是暖色的青,是飘动的绿,深藏着无尽的、令人颤抖的爱意。
“对不起,之前我说谎了。”伏黑甚尔嘴唇微动,半是懊恼半是仓皇地说道。
“我很愿意,我非常愿意和惠你在一起。是我幼稚不成熟,是我一意孤行,不顾你的意愿,没有尊重过你的想法,就把你远远推开。”
伏黑甚尔不曾想到过,原来有一天,自己也会说出这样明明白白剖开内心的忏悔话语来。
完全……跟他的性格不沾边。
闻讯赶来的伏黑惠,恰好遇到了这一场景,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呆愣着站在离伏黑甚尔两米距离左右的地方。
“我自认为没有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也担心照顾不好你,才对你说去找五条悟的,”伏黑甚尔的声音近似叹息,“可我……更希望你叫‘爸爸’的对象从不转变,只对我一个人这么说。”
伏黑甚尔内心深埋的这些话,既是对伏黑团子说,也是对伏黑惠说:“在你出生之前,我跟你母亲不知道你的性别是男是女,本想根据性别来取名的,可是那个时候,我的脑海始终被一个字霸占。”
“最后决定,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惠’,性别并不重要——因为,你是上天的恩惠,是爱的证明。”
伏黑甚尔扯动着嘴角,艰难地笑了下:“惠是在爱意中诞生的孩子。”
在他身后站着的伏黑惠,垂落在一侧的左手忍不住动了动,慢慢地攥紧成拳。
“我有时也有些迷糊,为什么我要做无谓的抵抗,无谓的掩饰,明明很在意,也要假装无所谓……”伏黑甚尔用上了当初在牛郎店里学来的甜言蜜语技巧,然而和当时应对那些富婆们时,明晓这不过是利益往来、你情我愿的心绪不同,这里头充满了沉甸甸的情感。
他心里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小团子,祈望大白蛋再次裂开,“原谅我的不坦率吧,惠。”
“不会抛弃惠的。”
“惠是我……最爱的小孩,”黑发男人垂下头,动作轻柔地用脸颊和蛋壳蹭蹭贴贴,“永远都是。”
伏黑惠听到这句话时,禁不住摸了下胸口,那里难掩狂喜情绪,心脏加快了跳动的速率。
这些都是他不知道、不曾从……父亲那里听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