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等到了傍晚,男人就拎起身边的竹篮, 到路边随便一家宾馆住上一晚, 反正他已经渡劫成功,即使不吃不喝也依然能够生存。对于现在的林宿来讲, 唯一能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就是曾经和苏黎一起规划过的那个梦想——他想带着小狐狸, 去看一看山川、江河和无边无际的草原。
等百年之后, 看遍了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他打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
运气不好的话, 就这么一直平平淡淡地活下去;运气好一点儿的话,在某次大灾祸中以身献祭, 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林宿垂眸望着宾馆角落里的那盆绿植,平静地想。
前台在登记的时候, 已经偷偷瞥了好几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英俊男人了。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有气质的帅哥, 穿着一身风衣,长相冷俊,漆黑的双眼深邃淡漠, 下巴上的胡茬透露着成熟的魅力,看上去简直和明星一样。
不,那些明星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位,她想,这样的男人一看就是阅历非常丰富的类型,光是安静地站在那儿就足够出众。
站在林宿旁边的另一位年轻女子很显然跟她的想法一样,只不过她看上去更加蠢蠢欲动,似乎已经是准备上去要号码了。
“这是您的房卡,房间在7楼711,请您慢走。”前台把卡放在柜台上推向男人,林宿沉默地接过卡片,点了一下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开。而这时,前台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与他气质和搭配都非常不符的一只小竹篮,里面好像装的是……一只毛绒绒的宠物?
天呐,她忍不住感叹,这反差萌,简直了!
眼看着男人即将走上电梯,那个年轻女子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声道:“那个,先生,方便给我一下你的微信号吗?”
林宿的脚步微顿,但他却并没有回头。
“抱歉,”他淡淡道,“我已经成家了。”
“这,这样吗?真是不好意思……”年轻女子顿时红了脸,前台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就说嘛,这么优质的帅哥,肯定早就被人定下了。
林宿并没有在意她们的想法。
这一路走来,凭借皮囊已经有无数男男女女向他示好,甚至还有更大胆一些的直接邀请他去酒店开房,但对于这些,林宿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连厌烦的心情也生不起来。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曾企望复活苏黎,带着小狐狸拜访了许多隐士高人,但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失望。还有人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放弃吧,普通妖怪死了还能去地府找,而献祭而死的妖怪魂魄四散于天地间,是绝无可能复活的。
林宿并不相信,也从未听从他们的劝说。
真正一语道破他处境的,是一位活了近三千年的长寿龟妖。
龟妖活得太久了,这辈子看过了无数人、鬼和妖,而他在看到林宿的第一眼时,就慢吞吞地问道:“你修无情道?”
“不,”林宿道,“我是半妖,从未修道。”
闻言,龟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苍老到满是褶皱的枯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
“原来如此,”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怪不得。一般人修无情道,短情绝爱,反倒没有你现在这样的效果。”
“你现在的状态,是古往今来多少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天人合一,无心无情’啊,”他感叹道,“果然,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古人诚不欺我。你呢,你所求为何?”
林宿抱紧了怀中的小狐狸,哑声道:“我想让我的爱人活过来。”
龟妖摇了摇头。
“您也没有办法是吗?”林宿看上去很平静,他微微朝面前的老人鞠了一躬就准备离开,“那打扰了。”
“站住。”
林宿一怔,敏锐的直觉轻轻在脑海里跳动了一下。
这么长时间了,他的脸上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男人压抑着内心复杂的情绪,转过身来,用低沉的音调问道:“您还有什么事?”
“你和这孩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龟妖用一种像是在梦游的语气说道,一双浑浊得都快看不清瞳孔的双眼却直直地盯着林宿,像是在这一刻看穿了他的内心,“你仔细想想,他在临死前,真的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吗?或者,哪怕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林宿沉默下来。
他一直避免自己再去回想那天的记忆。
每当想起一遍,就像是把还未愈合的伤疤重新揭开,撕心裂肺的痛楚顺着神经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林宿永远也忘不了苏黎最后打给他的那通电话,少年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一把刀插/在他的心上,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究竟犯下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他说过,当小狐狸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自己一定会陪在对方的身边。
但他失言了。
离开龟妖的住所,林宿茫然地走在荒野中,怀中小小的躯体经过这么长时间,尽管一直被他用妖力灌输全身温养经脉,但还是无法抗拒自然规律,四肢变得僵硬冰冷,毛皮也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多可笑,他想,自己明明拥有了近乎无限的时间,却连一件最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办到。
林宿愿意付出一切换回苏黎陪在身边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