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郡治下有十三座县城。
江尘去往上京必然经过巴郡辖区东边的平都和汉昌两县,原本他是打算绕到偏西的巴郡城看看。
听说在城北的鹳雀楼上能够俯瞰十几里外九叠瀑的全貌,在江尘的想象之中,于耳边若隐若现的隆隆声中,看着那条张牙舞爪的雪白水龙一往无前地飞流直下九跌宕,应该很有意思。
不过,江尘一想到自己如今在做一件正事也就释然了。
他跟姐弟二人一路言语不多,了解也仅限于名字,知道了姐姐叫墨羽,弟弟叫墨辰。
江尘在半道上拦下一支大商队,想着从他们那里给姐弟俩先买身衣服,谁曾想,商队主事人只看了他一眼就让人腾出一辆马车,连同他要的几套棉衣也备好了。
江尘当然不愿白拿人家的,非要付钱给那人,两人你来我往地客气一番,最后,主事的发福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别多心,老子最近生意不顺,去庙里烧高香,得了高人指点,最近要多行善事……”
江尘闻言愣了一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抱拳告辞。
姐弟两个分别在车上换了棉衣,然后由弟弟墨辰驾车。
江尘路上话更少了,他还在思量着刚刚那个中年男人的话,心中对寺庙和道观的好奇心开始蠢蠢欲动。
墨羽突然掀开车帘子,稚气未脱的白净面庞让正巧瞥过来的江尘突然想起了年纪相仿的李芸。
“干粮不多了,之后遇到县城就进去买些吧?”墨羽与江尘的目光只交汇了一下,两人都下意识地移开了。
“嗯,买就多买些吧。”江尘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视线牢牢定在了前方烟尘弥漫看不到头的官道之上。
墨辰赶紧接过话茬,“我来跑腿。”
江尘没有拒绝,点了点头,轻夹马腹靠向马车,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墨辰以为只是一张小额银票,接到手里一看居然是一千的面额,他咽了口唾沫,问道“姜公子,我们买什么当干粮啊?”
江尘并没有报自己的真姓,毕竟江家名头太响,很容易诱发联想。
江尘笑问“你想吃什么?钱不够我这还有。”
墨辰瞪大眼睛,好半天才乖巧地说,“我吃什么都行,鱼翅燕窝都凑合……”
墨羽掀开帘子就给了她弟弟一拳,并大声呵斥道“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你能吃上白面馍就不错了!”
江尘摆摆手,“没关系,他正长身体,应该吃点好的补补。”
墨辰好容易看到江尘的冰山脸上展出笑容,一如春风化冻滋润万物,他心情舒畅之余就不自觉地掏出了心里话,“姜公子,你看我姐怎么样?你要是做了我姐夫……”
江尘还没反应过来,俏脸通红的墨羽已经掀帘子用力揣了他一脚,“你给我闭嘴!”
随后她视线微移,还没触碰到江尘的目光就急忙缩回了车厢。
江尘可能是因为已经有过两个妻子了,对这种事情反而看的很开,并没有放在心上。
三人陷入沉默。
好在视线内很快出现一个随风飘摇的酒招子。
道路右侧居然出现一泓清灵溪水,上面小桥横卧,边上竹林里酒旗迎风招展。
江尘看到这一幕,不禁心下暗道,“好个竹锁桥边卖酒家!”
他虽然没有看到界碑,但是估摸着这里大致是南阳郡辖下的汾阳县地界,这里的果汾酒入口甘甜,回味无穷,老少咸宜。
江尘一时肚里酒虫作祟,就叮嘱姐弟二人在此稍作休息,自己顺着桥后的小径前去寻幽访馆。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忽上忽下,虽然只有十来级的高度,但是配合这里静谧幽深的环境,还真野趣十足。绕过眼前的苍翠竹林,视线豁然开朗,竹篱笆圈起来的一排茅草屋映入眼中,闻得见酒香却不见人迹。
江尘正琢磨着这是不是小说志传里那类专做人肉包子的黑店,突然看到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簇拥着一个赤裸上身、肌肉表面青筋虬结的光头汉子从茅屋后面过来。
江尘这才发现茅屋后面别有洞天,他手搭凉棚看了看那边连绵的成片绣楼,果然人影憧憧。
哪怕他平日里对这些皮肉生意谈不上有多厌烦,但这会确实也被扫了兴致。
原路返回的时候,江尘步子快了不少,算算大概也就半柱香的时间。可是,就这么一会功夫,姐弟俩就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一行三人本来在路上就很显眼,只是江尘毕竟出身不凡,可谓得天独厚。单说江无忌一人,寻常地方长官见了他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这位镇南将军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再说爷爷江乐天,把持内阁多年的老狐狸,这些年手腕偏于冷血无情,处理的人多了,他本人多少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而每年有资格去江家拜访的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他江尘耳濡目染了十几年,玲珑八面没学会,端架子倒是一等一的好手。他要是板起脸来,一般人摸不清底细,还真不敢上来触霉头。
江尘刚一离开,墨羽就下了马车出来透气,毕竟车厢是密闭空间。
墨羽虽然年纪还小,脸蛋没有彻底长开,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但是不管怎么说,姿容不凡是事实,尤其那双出彩眸子,水灵灵亮晶晶,绝对有着画龙点睛的奇效。
好巧不巧,路过的几匹高头骏马原本是奔着飘摇酒招而去,只是其中一个锦帽貂裘的男子,视线无意间扫到了墨羽,定睛一看,顿觉眼前一亮,直接调头驱马靠了过来。
墨羽见状什么也没说,只是进入车厢之前跟墨辰使了个眼色,后者眨眨眼睛示意包在我身上。
“嘿,小兄弟,你们这是……在这等人?”男人皮肤白皙,眼神看起来有些阴鸷,说起话来倒是客客气气。
“我在这等我姐夫,他进去买酒去了。”墨辰说着指了指那面酒帘子。
“哦?买酒?”男人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那你姐夫去了多久了?”
墨辰有些警惕地看了看他,“去了好一会了,应该就要回来了。”
“那他可真够快的。”男人似乎意有所指,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墨辰正莫名其妙,对方突然冷笑一声,“我看他骑的那匹杂毛马上不了台面,这样,我跟他换换……”
这时候,方才他身边的四骑都围了上来,其中两个是同样锦衣挂珮的公子哥模样,还有两个竟然是眉眼清秀的男孩,看那青布袈裟、芒鞋白袜的打扮,竟像是佛门的俗家弟子。
墨辰见他们人多势众,一时慌了神,竟讲不出话来。
坐在一匹毛色纯黑的高头大马上的男孩,油头粉面,这时候像只骄傲的雄孔雀,居高临下地瞥了墨辰一眼,点点头,薄唇微启,“这家伙长的还行,可以做我的仆人,给我端茶倒水,至于那个女的,就随便你怎么处置了。”
不容置喙的语气,两三句话就自然而然地宣判了他人今后的命运。
“那就有劳鹿哥儿在大师面前多多美言了。”锦帽貂裘的男人拱手奉承一句,不动声色地塞给男孩一叠银票,接着转身就要直接越过墨辰去掀车帘。
突然一抹寒光乍现,男人惊退一步,看到一根银针钉入了马车的车辕,尾梢还在兀自震颤,力道可见一斑。
“什么人?”锦帽貂裘的男人缓过神来一阵后怕,继而怒火滔天,以前他也许还会夹着尾巴耐着性子调查权衡一番,再决定要不要翻脸,今天他傍上的大靠山就在这里,得了势自然半点不饶人。
“你最好赶紧滚!”一道同样蕴含满腔怒气的话语,自酒招子下面传过来,很年轻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