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心又往火炉边靠了靠,好让自己湿漉漉的身子可以离那温暖的火苗更近一些。她们所在是个低矮的石室,最里面靠墙的地方砌了一个很大的炉子,地上铺了很厚的毛毯,密密实实不知是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几个蒲团零散地放在毛毯上,旁边架起了一个粗泥小炉子,里面正咕噜咕噜地煮着什么。除此之外,就只有门洞两盏玻璃灯,透出晕晕乎乎的光线来。这间石室与刚才秀才把她带去的那间完全不同,像是冬天临时烤火夜话的地方。淇心现在知道这山洞中不知还有多少个这样大大小小的石室,隐藏在重重迷雾和七拐八绕的地形之中。那被她在最后一刻拽出来的少年却在远离火炉的阴暗角落里面坐着,淇心看不清他的脸,却见到他手中依旧捏着一片卷起来的叶子。她好奇这少年究竟与拾得,箜是什么关系;不过眼下她还有更迫切的别的问题要解决。映着炉火,她那一向天真无拘的脸庞上有难得一见的凝蹙。
悉悉嗦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帘被掀开,纤细的腰肢一扭一摆地走了过来,是那对双生女人中的一个。她轻轻将手中的托盘放了下来,回盼流波的眼睛盯着淇心,“想不到你这么一个小姑娘,倒是相当有勇气,连我们的不返门都敢闯。也难怪胡伯这么看重你,为了你和我那泼辣的姐姐都快吵上一个时辰了。”“他们吵什么?”“当然是为了你从我们手中抢去的这位鲜嫩的小客人了~”她格格笑着,眼神有意无意地往那少年处瞟去。
她不提也罢,一提这个淇心就热血上涌。“你们好好的一家店,为何不走正当,非要做这些神神鬼鬼的勾当?!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那女人一手扶腰,贴身纱衣下丰满的胸脯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诱惑,她气极反笑,“胡伯啊胡伯,你这带来的是什么客人,好端端地教育起奴家来了。”她一只丰润无骨的手轻轻地滑过淇心的下巴,“小姑娘你听着,我们这客栈开了一百多年了,所有的客人都是自己求着过来的。你都不知道,你们中原的客人有时候千里迢迢过来,我们还不一定收呢。像这位”她用下巴指了指那边的少年,“今儿在我家姐姐面前跪了半个时辰,加上他带得银子又够多,才勉强答应了他。这才好了,被你生生拽了下来,可只能继续在号上排着咯。”她一条粉帕捂着嘴,哧哧笑了起来。
淇心感觉到湿衣里身体在颤抖,她咬着嘴唇,“这上面,真的是墓穴吗?”那女人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咦,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知道什么?”“我们这个客栈,就是给那些一心求死的家伙们准备的嘛,你这间石室顶上,少说也有上百具尸身咯。”淇心只感觉一阵战栗,她强自镇定,“可是这些人要死,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那女人又是以手帕捂嘴,发出一串欢快的笑声,那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这里是遗言客栈呀,遗言客栈里的写下的话,可是都会成真的哟。”
“你骗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淇心冲口而出。
那女子盯着她的眼睛,表情变得诡秘,“小姑娘,这个世界上,你不能理解的东西多了,不代表它们都是假的。实在不信,你自己也可以来试一下嘛。”淇心怒目而视,这女人也不生气,微微一笑便扭着腰身向门口走去,却险些和一个人撞上了。
“哟,胡伯来了,还好我那姐姐没吃了你,不然以后可要想死我了。”
胡伯走到淇心旁边,他手中拿了两个石杯。“这两个懒女人,家里没什么好杯子,只能找到这个了。”他掀开那小泥炉,一股厚重而夹杂着辛辣香料的酒味传了出来。胡伯在里面翻了一会,找到一个熏得发黑的木勺,舀满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淇心。淇心接了过来,却放在一旁,经历过这些事情,她哪里还敢在这里吃喝。胡伯看她的表情,“那女人都和你说了?”
淇心点了点头,“可我并不相信。这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她特意提高了声量,好让那角落的少年能听到。
胡伯叹了口气,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他脸上表情微微扭曲,那酒显是辛辣之极。“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他犹豫了一下,“姑娘之前提到大理国,可听说过大理国的来历么?”“我听说之前中原战乱,李氏王朝被叛将刘呈推翻,而后两淮一带的司徒家族雄起,与刘呈争夺江山,不久便取得了胜利。不少名门望族不愿意卷入这场争斗,便举家迁到苍山以南,成立了大理国,借山海之险固守一方。”
胡伯点点头,“姑娘说得大部分是对的,只是当初迁入苍山以南的,不止那些李氏王朝的名门士族,还有一些普通人。不,说普通人可能不太确切,他们是一些不被新王朝所接纳,日日性命悬在刀尖上,夜晚只要有半点响动就会被惊醒的人。”
“像是,这些江湖术士么?”
“他们只是其中之一,我知道你们不太认可他们的行事。可是你见到的那两个女人,她们的家族远在你出生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就存在于中原大地上,用她们密不相传的本事拯救世间那些失了路的灵魂。无论是贵如宫中太子,朝中重臣,还是低贱的平民,她们都一视同仁。至于她们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小老儿看了一辈子,也没看出半点名堂来。只是见人来客往,却从不中断。这其中有不可为人所知的奥妙之处,也难说得紧。”
“可既然没有人知道,人们为何愿意相信她们真的有这样的能力,为何就心甘情愿把性命交在她们手里呢?”
胡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角落的那个少年,他声息全无,像是已经睡着了。“有一些传说。”他快速而低声说着,“我却是在中原一些最隐秘的小酒馆中听到的。听说她们这个家族有种世代相传的魔药,人一旦喝下了,就会去到一个介于人世和冥界之间的地方,会慢慢脱离开自己的躯体,随心所欲地游离在这个世间,还会有一些隐秘的能力,所以可以做到生前做不到的事情,或是见到生前见不到的人。所谓遗言实现云云,就是那个游离的自己完成的。可是这个密术有一个硬伤,就是人的躯体不能消失,因此需要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存放。而且,这个密术是不可逆转的,人一旦进入了,就不可能在返回人世了,也不可能进入阴间。所以,来这里的人一定都是有着某种特别想要实现,但以生前之力无法实现的愿望。”
淇心看了看角落中的少年,回想着那同行的瘦子和壮汉,还有那一对男女。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事情,以至于失去了活下去的愿望?忽然间,她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你懂的,其实你完全懂得。她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欲望,对刚才一瞥之下的那片巨大的黑暗世界。如果经历那种黑暗,可以让我重新有能力守护自己要守护的事情,我是不是也会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淇心很努力地将脑海中的想法驱逐出去。
“那你之前提到的且兰国,和大理国又是什么关系?”她感觉脑海里的谜团正一个个地跳了出来。
“这个嘛,”胡伯笑了,“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大理国,苍山这边遵循的是古制,当初从中原迁过来的七个世族,各自成立了一个小国家。只不过为了虚张声势,对大冉声称是一个大理。每年大家联合起来给皇帝老儿送些贡品,也就是了。七国之间并不设防,这些流亡过来的百姓自己用脚决定去哪。”
淇心有些疑惑,“所以就和当年的战国割据时代一样吗?可大势总会是统一的吧?”
胡伯笑得更爽朗了,“并没有,这七个国家,谁也不服谁。实际上来这边的人,本质上就是那些无法在高高在上的皇权中生存的人,这里的人信奉的东西,或者脑子里的观念,和中原人士不太一样。”他注视着淇心的眼睛,“淇心姑娘若是还有兴趣,不如就随小老儿去一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