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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贫女小秋
    浙江南部有一座洛迦山,是中土人人皆知的佛教圣山。离着洛迦山二三十里另有一座奇山,却鲜有人知。此山神秀不足,然则常年云雾如鬼如魅,山体得以羞藏其中不现真容,自有另一番奇景异象。世人于是唤之合虚山。
    这一日薄暮时分,有两骑瘦驴自山道而来。驴上两人均是衣裾飘飘,清雅俊逸,年长些的那人背着一个长形的荒青色包袱,小的那位身量与年长那人相仿,然而胡须未生,脸如冠玉,让人猜他的年龄时不免要再减上两三岁。少年也背着一个包袱,却要小的多。这样如画般的人物,让人看了一眼便会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若要非说美中不足之处,那便是这周遭事物了。且不说这荒野之上,左右里既无精舍,亦无美婢,更无华车骏马。就连两人身下的这驴子,细细看去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虽将将粗洗过,然耳鼻毛发间仍可见积泥,那驴上坐鞍更是草席破铁草草打制而成。想来是农家做活的粗鄙牲口,临时被牵了来当坐骑。这两只倒霉儿如今在这崎岖山间颠簸,不免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那少年忽地开口,“亏得师父思虑周到,将我们那两匹骏马向那农家换了这驴子,丑是丑了些,总比在这污泞小道上步行自在多了。”他声音悦耳甜美,似还留了一分孩童之音。那年长男子唔了一声,没有说话,目光却盯着前方远处的云雾缭绕处。两人又向前骑了一会,少年又说道,“师父,徒儿有一事想不明白。”那男子问道,“何事?”
    “自从进了浙江境内,所见尽是江南水草丰美之地,为何偏偏这合虚山方圆数里,尽是荒原乱石,寸草不生?还有这几个黑沉沉的深坑,一看便惹人发厌。”他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处大坑,驱着驴儿走过去了些。那年长男子也过去,和他并排停在那里。
    平缓的地面在这里深陷了下去,张开了一个约莫三十丈宽的口子。坑里并非此间常见的红黄壤,而是黝黑如铁的粒状物,一眼望去并不见底。这已经是他们见到的第五个大坑了。那少年望向那深坑之内,既是好奇又是恐惧。
    那年长男子怎会不知徒儿心思,他缓缓说道,“小菁,你是不是想要知道这些大坑的来历?”那少年转头看他,眼神中有期盼之意。男子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这小鬼好奇。其实这也并非说不得,只是这种种前因后果,讲起来怕是一天也说不完。再加上这事与我们两个凡人也无甚关联,不提也罢。如今你既想知道,便简略地说与你听吧。你可记得为师和你说过,修灵一界,又分为正邪两道。”
    少年点点头,“师父说过,正派以庐隐为首,专门对付那些邪门歪道,祸害众生的坏人。”
    “没错。正邪两派,其实同属灵界,不过修炼之术不同,功力并无绝对强弱之分。有些年代邪魔外道中出现强人,悟到修灵的捷径窍门,功力大盛之事也是有的。庐隐作为灵道正统,自然全力镇压,但并不是每次都能压制住敌人。你眼下所见,便是因数百年前那一场灵界正邪大战而生。那一战中庐隐全派近乎覆灭,整个神州大地进入了近百年的黑暗。邪教的灰衣术士肆意行走于世间,暴虐妄为,王道不兴。这些人为了增强自身力量,常随意施法练功,这些黑色窟窿便是他们留下的痕迹。”
    他语气平淡,那少年听来却是握紧拳头,颇有愤怒之意。
    男子笑了,“好个菁儿,我看你是简直恨不得抛下你恩师,奔去庐隐学艺了。”那少年也笑了,“那徒儿可不敢,徒儿要是去修灵,师父这大冉第一瑶琴,却要传了谁去。”男子轻轻哼了一声,“我倒稀罕吗?”少年怕再说下去师父不悦,便说道,“师父不稀罕,徒儿稀罕着呢。好了,咱们快些赶路吧,不然天黑前找不到地方投宿,这荒山野岭的,又挨着这些阴森可怖的大坑,真是可怕。”他本意是想催促着快点走,好让师父别再提拜师之事,可说到最后两句时,心中也不禁一阵寒意。
    两人调转了方向,刚准备往前赶路。忽然少年一瞥之间,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那深坑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闪动,竟似在往上攀登。“师。。师父。”声音中已有恐惧之意。男子也看到了,他凝目注视了一会。那人也是敏捷,这一小会已到了坑口。只见她双手撑着边缘,轻轻巧巧地往上一跃,便到了两人面前,竟然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娃子。
    那女娃子盯着他们,突然像男子发问道,“这位大先生,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这些坑是练功留下来的?”两人才知道刚才一番话,这女娃子在深坑中都给听了去。只见这女孩身形瘦小,皮肤有点发黄,五官挤在一处。身上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与她的身材相比太宽大了些,晃荡荡地挂在身上。此时衣服上更是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块,显是在那坑中攀爬之故。看两人打量她,女孩也不以为意,只是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男子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也不过是传说,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是真是假,也难说的紧。”
    小女孩显然有些失望。男子问道,”小妹妹,我们师徒二人从北方来,要到这合虚山拜访个朋友。你家住这附近么,能否给我们带路找个住的地方?“听到拜访朋友几个字,女孩忽然现出了惊喜之色。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听她说道,“你们跟我走吧。”说着便一蹦一跳走在了两人前面。男子和少年面面相觑,微一迟疑,那女娃子竟然已走出了半里地,她走在这乱石横生的小路上,轻快得像一只小鸟。两人看四下里并无人烟,只得骑着驴子跟在那女孩身后。
    再走了两三里路,前面见到一片林子。穿过了林子,又绕过一个池塘,面前出现了三间茅草屋。屋顶炊烟袅袅,看来有人在做饭。
    那女孩本来蹦蹦跳跳地,这时却放慢了脚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步步地挨近那屋子。
    忽然里面走出来一个庄稼汉子,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对着那小女孩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你这臭丫头,又给老子死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回家来,你当自己是大小姐,有一群人等着伺候你吗?哼,也不去照照自己长啥样,连给人家小姐拿鞋也没你的份,还整日里做什么春秋大梦,不给你来一顿棒子都不行。”只见那汉子抡起一个柴火棍,追着那女孩要打。
    两人在后面,不由得有些尴尬。看来小女孩好心把他们领回家,确没想到她老子是这样一个暴躁汉子,竟然对一个小女孩棍棒相加。想去制止,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一时间好生犹豫。
    年长那位男子向前几步,咳嗽了两声,低声说道,“这位大哥。。”
    此时左手边的屋子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个妇人,也是农家打扮,身上却干净齐整。她看了一眼,柔声问道,“小秋,你又去那天坑找石头了?”原来这女孩叫小秋,只见她挨近那妇人身旁,叫了声娘。那汉子还在骂骂咧咧的,那农妇却忽然看向二人,眼神中大有疑惑,“这两位客人是?”
    还没等他们开口,那汉子就嚷着道,“什么客人,多半是走错了道,我去打发了就是。”那女孩却说道,“娘,这两位客人,是要去山上拜访那位奇怪公子的,看来拾得哥哥回来了。”那汉子喝道,“什么拾得哥哥,难听死了,你一个送菜的小丫头,整日价不好好挑水种菜,喂这两头大白猪,老是惦记这两个公子哥作甚!”那女孩有母亲在旁,分辩道,“拾得哥哥说了,他不是什么公子哥,他自己就是伺候那奇怪公子的。”汉子道,“还敢犟嘴!”作势又要打。
    两人听得这家人的言语,那年轻的倒也罢了,那年纪大的脸上却有诧异之色。“小妹妹,你,你怎生知道我二人来合虚山,就是是去拜访那位乐。。额。。那位公子的?”这下倒是三个人齐刷刷看向他,却是那汉子先开口,“这山上除了这位公子和他那个贼徒儿,就只剩我老汉一家了。你若不是去找那人,难不成是来看我老汉的。”他顿了一下,“不过我觉得你们多半要扑个空,这个公子带着他那小徒儿不知上哪儿云游,已经快一年没在这山上住咯。”
    那男子一惊,他七日前刚收到请帖,清楚无误便是那人所发,如何作得假。可这庄稼汉说他不在山上,又并不像说谎,一时间心里翻过无数想法。是了,也许是这庄稼汉搞不清状况,还是先住下,明日再上山查看情况。盘算已定,他从怀中摸出二两银子,“这位大哥,今天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在此盘桓一宿,待得明天再上山查看情况。不知意下如何?”
    那汉子见了银子,喜不胜收,喃喃地道,“这又有何难,这又有何难。。”立刻收在怀里,那妇人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汉子立即吩咐他那婆娘去厨房里多做几个菜,又见小秋还愣在原地,骂道,“那两头畜生哼哼唧唧半天了,还不快去喂。再把那水缸满上,把柴也劈了,不然晚上别想有你的饭。”小秋应了,自去挑水砍柴。别看她身子瘦瘦小小的,干起这些粗活来却是十分麻利,显是平日里经常干活的缘故。那汉子领着两人入得厅中,只见这农家甚是贫寒,除了屋角放的几件农具,一张渔网之外,就只剩得破桌椅几张。少年有些犹疑,见师父过去坐了,才也去坐下休息。
    师徒俩连日奔波,晚上用过饭便早早睡下了。刚睡下不久,听得旁边屋子鼾声大作,隔着薄薄的土墙,居然到了两人耳中威力丝毫不减。那少年还好,毕竟年轻,那男子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想到今日那汉子说的话,难道自己师徒奔波一场,却是空欢喜,要扫兴而归?却又想到,古人雅士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吾辈伺弄丝竹之人,何不效仿古人。
    忽然听得旁边屋子有人在轻声说话,“娘,娘,你睡了吗?”却是小秋。那妇人唔了一声,小秋说道,“娘,我今日在那天坑里面,又找到两块会发光的石头。”“你这孩子,以后莫要再去那里了,惹得你爹爹生气,又要打骂你。”“娘,我也想去学灵力修炼之术,像那位奇怪公子一样飞来飞去,这样就不用被村子里那些恶霸欺负,咱们就可以搬回去住了。”听得长长一声叹息,“傻孩子,你怎么也开始像你姐姐那样满脑子要成仙成道,非要高人一等。也不想像我们这种乡下人家,哪有这等福业,以后莫得再提。过几年等你大了,爹娘给你寻个近点的老实人家。”过了一阵,没听得那小秋再说话,像是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