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傍晚的郁蓝色天空中,几朵云彩若有若无地飘着。远远地看到村口的大榕树,淇心拍了拍拾得的毛驴,“小徒儿,我们要加快脚步了。今晚要找地方投宿,天黑之前能到会比较好。”这些地方并非大市大镇,天黑之后家家户户柴门紧闭,不闻人声是常有的。
离开临川客栈已经一个月了。淇心他们沿着汾河走了一段后,渡河来到了对岸,再往前走了两三日的路程,就到了挨着大理国的连绵数百里的明霞山脉。山脉之间鲜有大镇,多为一些散落的小村庄。淇心带着拾得,走得并不快。到后来她索性到市集上买了一头小毛驴让拾得骑着,自己就走路。淇心一路走得不慌不忙的,路过每个小村庄都稍作停留,有时只是讨口水喝,有时又盘留数日。在上一个村庄,淇心就足足呆了七日,因为她所借宿农家的大婶忽发急病,淇心上山采草药,精心照顾她痊愈方才离去。
淇心身上的衣裳早已换成了朴素衣裙,在小地方行走,身上穿得光鲜很容易就招来别人的目光。除了衣饰,淇心还找来药篓挂在驴上,被问及来历时便说是和拾得两人是姐弟,自小在山中学医,这次是奉师父之命下山找草药的。这句倒也不全是假话,在庐隐山谷,大家除了仙术之外都会修行一些凡术。只是一般能修习灵力之人都是这世间聪慧异常之人,因此他们在修炼起凡术时,却也是比世间一般之人精通得多了。
借着这医女的身份,淇心有意无意地在村子里探听些消息。拾得经常好奇淇心到底在找什么,淇心每次都笑笑不说话。师父命她查访这这一带,看看是否能找到离殇门的蛛丝马迹,可她这一路走来,这里民风淳朴,遇到的大小村镇恬静自得,并没有什么线索。淇心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在崎岖不平的山道行了半里,村口的木牌终于映入眼中。一块旧旧的木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桃不言”。淇心默念了几遍,觉得这个村的名字颇为雅致。
大柳树后面是一条小溪,绕过小溪就能开始看到一些房屋。和之前的村庄不同,桃不言村的房屋破旧残败,各家门户紧闭,门口也见不到挂着玉米腊肉等农家常见的物品。淇心沿着唯一的一条进村的路走了一会,前面忽然出现了两条岔路,一条似是向着山上去的,另一条则是平路,原来这个村子竟是依山而建。淇心见上山的路崎岖狭窄,便把小毛驴拴在树下,和拾得两人徒步而行。
天开始黑了,小路上并无灯光,淇心不敢把黑晶吊坠拿出来,只是点亮了随身所带的蜡烛。沿着山路而上,烛火在夜晚的风里忽亮忽暗。左右两边的山居房屋低矮破旧,比山下更甚。远远地向路的深处望去,黝黑的山体像是藏着什么巨大的鬼怪一样沉默不语。拾得忽然像淇心这边靠近了些,淇心本来也有些恐惧,这会打起了精神,拉着拾得的手向上行去。
好不容易有一处屋子透出些许亮光,淇心忙走上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虽然穿着农妇打扮,但憔悴的脸庞很素净。淇心说明身分与来意,妇人迟疑半响,还是让她进了门。
屋子并不大,里屋靠墙处有两张土坑,一张上面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孩,另一张上面放了桌子,一个扎着小辫的六七岁小姑娘正在写字。原来门里透出的微光,是她面前这盏油灯的光亮。妇人见淇心在打量屋子,脸上微微窘迫,淇心冰雪聪明,立即收回眼光。妇人请她在饭桌旁坐下,倒了茶水。正在写字的小姑娘停下笔,闪亮闪亮的眼睛盯着她。
这一夜,妇人在屋角边铺上干净的稻草,上面再铺一层毡子,让拾得睡了。淇心则和她还有她的小女儿挤一张炕上睡。淇心在庐隐过着仙人公主一般的生活,却是个很随和的性子,安安然睡下,一夜清梦。
第二天一早醒来,妇人已经屋前屋后忙碌了。两个孩子乖乖地坐在饭桌上,等待早饭。淇心看着两个孩子,均是眉清目秀的模样,大的那个便是昨晚睡着的男娃,脸庞清瘦苍白,一看便是有病在身。小妹却活泼可爱,坐在桌上不住在摇晃。屋中并无男子的物品,料想妇人是在以一人之力养着两个孩子。
早饭是粥,咸菜和鸡蛋,虽然简单清淡,但淇心吃得却是津津有味。吃完饭,妇人背着农具要去屋后的田里干活。淇心提出要去帮忙,妇人看了她略为娇弱的模样,对这个提议感到很诧异。淇心却笑着接过妇人手上的农具,携着她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来到菜园,淇心挽起衣袖,看到地上的空桶,便不等妇人吩咐就去蓄水池中提水。她一手拎着一个半人高的水桶,步履稳健地从水池走回来,妇人眼神充满了惊讶的神情。淇心暗自欣喜,想自己在溪竹轩里经常折腾菜园子,没想到还能用上这本领。
淇心边浇水边与妇人闲谈,才知道她出嫁前娘家姓甄,是桃不言村的私塾先生,这几年丈夫随其他一些村民一同出外做生意了,家里只剩下她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要知当年明霞山脉下民风守旧,少有外出经商的。淇心有些好奇,便欲细问详情。
妇人听她问起,眼圈立刻红了。她捺下眼泪,慢慢和淇心说了这个村子的故事。
五年多前当甄家大姐刚生下小女儿不久,桃不言还是一个非常热闹的村庄。这个村庄依山傍水,得天地恩泽,繁荣于此已有上百年。这里叫桃不言,是因为后山有一片桃树,每年春天开花是漫山遍野,美不能言。于是依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取名为桃不言。
五年前的春天,村子里忽然出现一些不好的征兆。比如那片每年春天都会开花的桃树,这一年春天一片寂静;比如百年来一直涌出清泉滋养着桃村百姓的水井,忽然就干枯了。如果说这些预兆只是自然现象,那不久以后忽然发生在甄家大姐身边的事物就真真切切是人祸。某一天她在家里给小女儿喂奶时,听到家门外吵闹声,走出去一看几乎要晕到在地。四岁的儿子元熹,被邻居抱着手里,脸白如纸,几乎没有呼吸。
元熹的事情后来在村中其他一些孩子中不断上演,都是在玩耍时被发现忽然晕倒,之后醒来就一直身体虚弱,脸色苍白,长年以补药为生。村里本来还算富庶的人家,几年的药也吃得穷了,于是陆续外出经商,赚来的钱再补贴家里。那片桃花,也再没有开过。
有一个传言在村里越传越广,就是后山住进了一个妖怪。据说是一个翩翩少年,白衣飘飘,俊美得似女子。小孩若遇到他,就会被吸了魂魄。
淇心听着这个故事,眉头紧蹙。这一切听起来像是某种吸取精元的邪恶法术,是传说中的离殇门么?回到甄大姐家中,她给小男孩把了脉,一探之下果然精元尽失,灵魄只余一缕气息。淇心手不住地颤抖着,要知灵力本身并无正邪之分,只关乎修炼之人的人心善恶。像庐隐门下的灵力修炼,只借助天地灵脉,吸取日月风水土所蕴含的灵气,在日积月累中进益。而人作为这天地钟秀灵毓的作品,自然是灵气最盛的,但如何邪恶的人心,才会想到用人体的精元来修炼灵力。
淇心握着她的手,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真相。她写了个方子,交给甄家大姐,恳切地说,“小女不才,跟着先师学了几年医术,这个方子是调元益神的长方。这些都是寻常药草,但放在一起更胜于补药。若能天天服用,对这孩子应该会有一些帮助。”甄大姐脸露感激,握着她的手。淇心柔嫩的掌心摩擦着她粗糙的手掌,渐渐感觉有泪珠滴了下来。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