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未央 作者:阿幂
谢显荣本是一腔怒气,蓦然瞧着云娘脸庞儿,脸上倒是和缓许多,看着云娘口称哥哥拜了下来,放平了声气道:“坐罢。”云娘哎了声,摇摇摆摆直起了身,在一旁坐下,悄悄地对谢显荣看去一眼,见谢显荣看过来,忙将目光躲了开去。
说来因谢显荣生了张端正面庞,平日又少有言笑,云娘见他多少有些儿怕。今日因她听着鹿鸣浮萍两个提着赵腾,知道他是青年高位的将军,又生得战神一般威风凛凛的样貌,到底还年少,心上哪有不好奇的,故此悄悄掩在廊下观看,才看着赵腾出来,果然是一副将军风范,还不待她再看,就见谢显荣跟在后面,忙躲了开去,正自惴惴的时候,听了谢显荣唤她过来,哪有不害怕的,这时见谢显荣面色尚和,才悄悄地把心放了一半。
又听谢显荣道:“明儿殿下要回来了,因你少见殿下,不知殿下为人的缘故,我有几句话吩咐你。”云娘听了这句,脸上才现出一丝笑容来,忙道:“是,大哥哥请说。”转而又笑道:“我小时候与嫂子进过两回宫,见过殿下呢。殿下又温柔又美貌。”
谢显荣口角微微一动,笑道:“殿下虽是温和,到底上下尊卑已定,你只拿她当殿下敬就是了。”云娘听说,只不明白如何自家姐妹要这样生疏,口唇微微翕动两下,到底不敢开口询问,把头点了点。谢显荣将茶盏端起,喝了口又问云娘道:“你方才出来作甚?”
云娘不提防谢显荣竟是问着这个,一下直起了身,瞪大了眼将谢显荣看着。她到底年少,生得又秀丽,因而不独不显得慌张狼狈反有几分可爱,谢显荣看在眼中,脸上也露了些笑容:“赵将军,少年高位,人物也出色,怨不得你好奇。”
云娘想起仓皇间见着的赵腾样貌,脸上就红得透了,纤手搓着裙带,嗫嚅道:“我只是听人说他有来历,一时有兴,以后再不敢了。”
谢显荣对冯氏瞧了眼,冯氏会意,便做个回护的模样道:“世子,四妹妹还小呢,你吓她作甚!”又端了个笑脸儿与云娘道,“你去罢,明儿要早起呢。”
云娘闻言朝谢显荣瞧了眼,见谢显荣点头,如闻大赦一般,欢欢喜喜地道:“是,哥哥嫂子早些安歇,妹妹回去了。”转身就走。
看得云娘走远,冯氏方问谢显荣道:“世子,您与四妹妹提那赵腾作甚?”谢显荣道:“赵腾青年将军,圣上又倚重,日后还能高升,有甚不好?”冯氏这才恍然,谢显荣竟是动了将云娘嫁与赵腾的心思,想了想,方与谢显荣道:“只怕不妥哩。”缓缓与谢显荣解说了回。
说来赵腾此人年少英挺,位高权重不说,早早死了母亲,又与生父恩断义绝,女孩子嫁过去便不用瞧公婆脸色,自家就能当家作主,这是其一;其二,赵腾此人克制守礼,听说莫说家中无有妾室通房,便是那等烟花地也不见他去过,这般年纪,只怕还是个童身。这样的人把来做女婿,只消女孩子不要太蠢,只能把日子过得顺畅。是以颇多夫人太太将他看做佳婿。哪晓得这赵腾竟是生了个铁石心肠,无论哪家提亲,哪个做媒,一律回绝,毫无回旋余地,渐渐地就有赵腾有隐疾,不能人道的传言。那些夫人太太们这才绝了将赵腾招为女婿的心思。
只是谢显荣到底是男人,平素又端正严肃不说,且他是乾元帝的大舅子,赵腾又是乾元帝心腹,人疯了才到他面前说这等新闻,是以谢显荣并不知情。这时听冯氏说了,只觉十分荒唐,笑道:“家中有无有妾室通房,这倒是瞒不了人,可去没去青楼楚馆的,哪个十二个时辰地盯着他了?”
冯氏脸上一红,道:“妾不过那么一说。就是无有隐疾,年纪也太大了些,只怕云娘不喜欢哩。虽云娘比月娘好性上许多,可赵腾也不比齐瑱肯忍气的。”谢显荣把鼻子一哼,朝着门外一扬下颌:“我们家如今虽是鲜花着锦一般,可你也瞧着了来求亲的都是甚人?一个个都无甚实权,趋炎附势之徒罢了。倒是赵腾,为人也算刚直,素得圣上倚重,未来必有前程,云娘配着他,倒是他委屈些。且殿下眼下虽得圣上喜爱,日后如何哪个知道?庶子年长而嫡子幼弱,总是隐患。”
冯氏细想果然有理,因有护国公府的前车之鉴,因而迟疑道:“前护国公府也想招赵腾做女婿哩,惹得圣上不喜欢,这会子我们家蓦然提着,只怕圣上也要多想。”谢显荣笑着拍了拍冯氏的手道:“多虑了,他们如何同我们比?且李家绕过了圣上,这样诡谲,可见立心不正,也怨不得圣上恼怒。”
☆、第314章 再见
李源意欲把孙女儿李琅许配与赵腾,原算不得错处,若是李氏一族中有人聪明些,合该亲自去求乾元帝,凭乾元帝答允或是不答允,倒显得心怀坦荡。不想他们犯了糊涂,竟是私下由李氏庶人以皇后的身份请了媒人与赵腾言说,偏将最该知道的乾元帝绕了过去,乾元帝动怒也是应有之义。是以谢显荣即动了要将云娘许配赵腾的心思,立时就拿稳了主意,待得玉娘省亲时先探过玉娘口风,若是玉娘那里首肯,再由他亲身去求一求乾元帝,便是籍口也是现成的,因赵腾来承恩公府检索,叫云娘见着了赵腾的面儿。云娘正是豆蔻年华,恋慕赵腾这样的英武儿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虽玉娘与谢显荣是嫡亲的兄妹,如今谢显荣到底算是外臣,轻易见不着玉娘,便是能见着,宫人内侍也有许多,只能奏对,哪里能说着家常话,只得把他的盘算细细与冯氏说了,又与冯氏道:“你总能近殿下的身,仔细问着,若是殿下喜欢,你来告诉我,若是不喜欢,也一样要告诉我知道。”
冯氏满口答应,又与谢显荣道:“妾知道了,您看要不要引云娘与殿下见一见呢?”谢显荣道:“见甚。殿下要见的又不是她。明儿叫殿下见着她才要紧。”冯氏点头,忽然叹息道:“妾当日见着孟姨娘时,她正是盛年,端的杏靥桃腮,柳腰莲步,一双眼水汪汪地,说话行事又张扬些,便以为是个心大的,哪里想到她倒是个识得大体的呢。”
为着孟氏样貌与玉娘相似,若是依旧把她留在小庵堂中,叫宫中的人看着,再联想到玉娘身上,虽算不得祸事,到底也生口舌,是以冯氏与谢显荣商议了,在神武营的军士入府前夜便将孟姨娘挪了出来。
说来也巧,冯氏所住卧房中有一处夹道,夹道平日掩在拔步床后,也只有冯氏与谢显荣,并冯氏两个心腹丫头知道。夹道后有一间暗房,仅容得一床一椅,十分窄小,连着转身也难,却是个藏人的好去处,是以便将孟姨娘请了来。冯氏本以为,孟姨娘入庵堂实乃为情势所逼,如今要她入这么个去处,只怕要翻脸,哪里知道孟姨娘将暗室打量一回,倒是点了头,安安分分地住下了。
因此冯氏多少有些惊讶,是以在谢显荣提着孟姨娘时感叹了回,不想谢显荣只是哼一声,并未接口,冯氏看着谢显荣这样,也就住了口,又请谢显荣早些安歇,预备明日早起接驾的。谢显荣摆手道:“哪里睡得成,父亲是个不管事的,母亲又有些不分轻重,说不得你我辛苦些,过了明日再歇也是一样。”
冯氏听说,笑着答应,又与谢显荣把次日的安排对了下,看得并无甚差错,又亲往厨房查验了番,看厨房里□□都以齐整,七孔灶点着火,高汤的香气满溢,这才点头,又勉励了一番,这才回房,只是到底不敢睡,只怕一睡下就误了事儿。
又说宫中玉娘因向着明日就能见着从前的大将军府,心情忐忑下也是难以安枕,不时地翻来覆去,直扰得乾元帝也不能睡。乾元帝待着玉娘也算好性儿,看着她睡不安枕,以为她近乡情怯,不独不恼,还把她连人带被子一块儿抱在怀中,温声安慰道:“你这是作甚?回家看看罢了,何至于此。你若是这样不爱惜自家身子,我倒是后悔答允你省亲了。你乖乖地睡一会,也就天亮了。”又把手摩挲着玉娘玉背,这才哄得玉娘缓缓睡去。
到得辰时初刻,珊瑚过来请玉娘起身,服侍着更衣沐浴。劝着玉娘用了些早膳,又奉上皇后冠服,伺候着穿戴了,正要往前殿拜别,乾元帝身边的昌盛就过来了,见着玉娘已装束齐备,忙上来行礼,堆了笑道:“奴婢见过殿下,圣上命奴婢伺候殿下。”
玉娘听着昌盛的话,眉头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脸上依旧带些笑,只道是:“圣上还有什么旨意么?”昌盛也不起身,笑说:“圣上口谕,殿下不必过去辞行,早去早归也就是了。”这那里是什么旨意,倒仿佛是寻常夫妇,妻子要回家省亲,做丈夫的舍不得妻子久留母家,在妻子还没出门前便殷殷叮嘱:“早归矣。”浓情蜜意,可见一斑,是以昌盛待着玉娘更是谦恭。
乾元帝这番话叫昌盛当众说来,玉娘不得不做出一副欢喜的模样,把袖子举来遮一遮面,道是:“起来罢。”昌盛这才起身。乾元帝即命昌盛来伺候玉娘,玉娘便将金盛留下,使他照应元哥儿,才踏出椒房殿,便看着椒房殿长长的汉白玉石阶下站着个黑盔红缨的男子,窄窄的脸庞,细长双眼,垂眼看着地上,不是赵腾又是哪个。
阿嫮再没想着能在椒房殿前见着赵腾,脚下不由一顿,转脸与昌盛道:“神武营乃圣上扈从,无旨不敢擅用。”昌盛哪里知道阿嫮与赵腾之间的纠葛,只以为谢皇后是见着神武将军意外,还赔笑着道:“殿下放心,这是圣上特令神武将军随扈,以保殿下平安。”玉娘这才点了点头,把眼光从赵腾身上挪开,方看着未央宫中的妃嫔婕妤等在门前等候。
诸妃嫔们看着玉娘现身,齐齐拜道,口中道:“妾等恭送殿下。”玉娘将诸人看过一遍,又把眼光在高贵妃脸上停留了回,脸上露了些笑容:“有心了。”这才缓步踏下石阶。
看着玉娘踏下石阶,赵腾口称着“殿下千岁”率身后的神武营军士跪倒在地,看着玉娘足踏描金如意云纹头的青舄鞋一步步慢慢地从面前行过。待行到赵腾面前时,阿嫮到底站下了,轻声道:“有劳赵将军。”
赵腾自看着阿嫮现身,心上就百味纠结,即想看看她如今的模样,又怕见着阿嫮,露出端倪来,叫人疑心,没的连累了阿嫮,只得把眼盯着足下,双耳却听着阿嫮动静,忽然听着阿嫮与他说话,语声温和,犹如从前,一时竟是忘了答话,好在他身后跪着宁峤,轻轻扯了下他战袍,赵腾方回过神来,依旧垂了头道:“臣奉圣上旨意,伺候殿下出宫,不敢当殿下问候。”
宁峤听着赵腾这句,不住地扼腕,暗道赵腾糊涂。他倒是未疑心着其他,只以为赵腾自恃是战将出身,立有赫赫战功,不甘伺候后宫,方才冷淡如此。可谢皇后是哪个?她是乾元帝明旨册封,拜祭了天地宗庙册立的皇后,更是深得帝心,又有两子傍身,若是无有意外,日后就是太后。若是得着她的青眼,就有两代帝王的关照句,胜过多少辛苦。是以看着赵腾毫不在意的模样,恨不能将赵腾扯下来,自家顶到前头与谢皇后说几句话,好叫谢皇后记得他,无如他是赵腾副将,军中等级森严,且轮不着他出头,只得在后叹息。
又说交卯时,承恩公府就忙碌起来,。马氏与冯氏各有诰命,早早地按品大妆,又把云娘与宁姐儿两个带在身边。宁姐儿还罢了,年纪幼小,自然是长辈们说甚她听甚,十分乖巧。云娘却是将将有些儿懂事的年纪,平日又少了管束,略活泼了些,马氏唯恐她冲撞了玉娘,倒惹得一家子为她担惊受怕,是以拎了她在身边,翻来覆去地嘱咐了几回。
云娘来前是叫冯氏叮嘱过的,自是不敢与马氏强嘴,只是点头答应,马氏看云娘顺从听话,这才罢了。因听着承恩公府长史在门外回话,说是殿下的鸾驾还未出未央宫,马氏等得不耐烦,心上又忐忑,便要寻些话来说,冯氏与云娘只得喏喏。
马氏说了回,因冯氏提着谢骥未来是要承爵的,不能应举的话,马氏就把已中了秀才,将要乡试的广平伯次子陈阳想了起来。依着马氏来看,柏夫人是个温和的性子,陈阳也是有貌有才,云娘一庶女,若不是仗着皇后是她姐姐,再攀不上这门好亲。好在马氏如今国公夫人做得久了,也知道含蓄些,因与云娘道:“你乖乖地,只消殿下喜欢你了,她只得你这么个妹妹,还能不照应你吗?一道赐婚懿旨,你何等风光,哪个能盖过你去。”
云娘脸上顿时红透了,广平伯夫人柏氏来的几回,马氏都叫了她出来陪客,那位柏夫人回回拉着她的手与她说话,十分和气的模样,云娘就有些儿知觉,知道自家父母有意将她许与这位柏夫人的儿子陈阳,从前云娘心上倒也愿意,可偏昨儿叫她见着了赵腾,又叫谢显荣提了几句赵腾,云娘心上就起了别样的心思。
论起年岁样貌来,许是陈阳能胜过赵腾,可比起身份气势来,陈阳与赵腾比就差得远了,广平伯有嫡长子嫡长孙,且嫡长子陈晖已请封世子,陈阳也只好从科举上出身,便是叫他一路举人进士中上去,要叫她能有个夫人诰命,没个十来年也成不了。哪比得上赵腾,如今就是正三品的将军。
☆、第315章 应景
只是这样的心思云娘哪里敢往外露半个字,只垂了头不出声。马氏哪里知道云娘心思,只道她是害臊,还要说几句,要她哄玉娘喜欢,只消玉娘肯开个口,哪怕不赐婚哩,广平伯府也得把承恩公府高高供着。便是这时就看着门帘子一动,洪妈妈急匆匆进来,脸上倒满是笑,对了马氏福了福:“夫人,国公爷使长史来传话,宫中传出信了,殿下鸾驾已出了未央宫。”
马氏忙站起了身来,急匆匆就要往外去,才到得门前,忽然站下,转脸问冯氏道:“阿骥呢,阿宁呢?”冯氏扶着马氏的胳膊道:“阿骥到底是男孩子,年纪也不是很小了,若没殿下旨意,不好带了来的,阿宁又太小些。”云娘扶着马氏另一边的胳膊,为着奉承冯氏,也笑道:“母亲不用着急,等殿下来了,禀过殿下,再唤他们来请安也是一样的,自家侄儿侄女的,殿下哪能计较这些。”
冯氏听云娘说得不象,趁着马氏不备瞥了眼云娘,云娘叫冯氏瞧了这眼,哪里敢再出声,垂了头与冯氏一块儿将马氏扶了出去。因她说了这话,冯氏心上便不敢将她配与赵腾,先不说赵腾性情难以捉摸,云娘未必能讨得他的欢心,倘或叫玉娘知道云娘这脾性,多半儿也不会开口。
只是这当口却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马氏、冯氏、云娘三个立在承恩公府门前等候,又过得大半个时辰,方看得皇后鸾驾过来。马氏等忙跪倒接驾,就有内侍过来双手将马氏扶住,含笑道:“殿下口谕,今日是自家人见面,夫人免礼。”马氏谢过玉娘恩典,这才起身,又从内侍肩头看去,却见玉娘端坐在凤舆之上,正看过来,正想笑一笑,只觉衣袖叫人轻轻一扯,立时明白过来,躬身退在一侧,就看着内侍们抬着凤舆进了公府正门。
内侍们正要往前行,就听皇后身边的执事宫人珊瑚道:“殿下口谕,缓行。”又道,“承恩公世子夫人何在?”冯氏听说,忙越过马氏行到凤舆前,伏地道:“妾在。”珊瑚又道是:“殿下想知道公府各处名称,请世子夫人代为解说。”
冯氏领旨称是,玉娘的凤舆她自是不能上的,只好随行在凤舆边,一路指点解说。马氏与云娘随行在后。只是凭冯氏说得如何用心,凤舆中的玉娘始终不出一声,不免叫冯氏心上忐忑不安,只以为自家哪里说错了话,这才叫玉娘不喜欢。
又说玉娘自到了承恩公府门前,心上就跳得厉害。听着冯氏解说,一面细细观看,虽自谢逢春等入住,已将从前布置改动过,可也依稀可见从前的大将军严勖胸中的丘壑,一时之间咽喉处痒得厉害,长吸了几口气,放才把到了唇边的悲声忍住,行到承恩公府正堂福厚堂前下舆时,依旧面色不虞。
马氏等人哪里知道玉娘不喜欢的缘故,只以为玉娘是因为看不着孟姨娘这才不喜欢,冯氏还罢了,马氏到底不喜欢,可也不敢露出痕迹来。
一时玉娘换了燕居常服出来,在主位坐下时已是面色如常,先把依旧肃立的马氏、冯氏、云娘等一一看过,脸上略露一分喜色,与马氏道:“母亲,嫂子请坐,今日譬如我是回娘家,不必如此拘谨。”马氏笑一笑,奉承道:“这是殿□□恤,妾等本分还是要守的。”口中虽如此说,到底还是坐下了,偷看玉娘脸上平和,乍了胆儿道:“敢问荣王殿下可好?自册封礼后,妾还没见过哩。那时殿下是叫保姆抱着行礼的,那样一点点大,已会看人了。”说着比了个长短。
玉娘心上急欲见一见孟姨娘,哪里耐烦与马氏说这些,只道:“元哥儿还小,圣上不放心他出来。”马氏忙道:“是呢,是呢。殿下金尊玉贵的,到底小心些儿好。”玉娘唔了声,转脸将云娘看了看,问冯氏道:“这是四妹妹?多少年不见,倒是长大了。”冯氏听说,忙推云娘与玉娘见礼。
玉娘受了云娘的礼,又命赏。珊瑚便使宫人将早备下的一套十三件花鸟鱼虫头面送了上来,云娘正要拜倒谢恩,玉娘已笑道:“今儿只许家常,很不必行此大礼。”使宫人将云娘扶起,又与马氏笑道:“举止有度,母亲教导得好。”
马氏听着玉娘夸赞云娘,心中得意非常,到底知道玉娘如今是皇后,她的夸赞不是白受的,到底谦逊了几句。玉娘含笑不语,又传了谢显荣一双儿女来见,一左一右拉了谢骥与宁姐儿,夸赞了回,又考问了谢骥学业,勉励道:“你虽不能举业,可念的书到底是你自家的。”
说来谢骥不独面貌像谢显荣多些,性情上更是相像,很肯用心念书,听着自家皇后姑母的话,倒是深有同感,脸上满是严肃之色,认认真真地点了头道:“姑母教诲得是。”玉娘又转向宁姐儿问道:“宁姐儿告诉姑母,你会些甚?”
宁姐儿尚小,比景琰也大不了几岁,依旧是一团稚气,看打扮得神仙一般的姑母夸赞哥哥,颇有些儿不服气,这时听着问她,忙放开玉娘的手,白白胖胖的小手努力地从自家袖子里抽东西。宁姐儿身上的大红真缎衫儿做的是小口,她生得白胖,袖子又窄,掏了好一会也不见掏出甚来,自觉在姑母面前失了颜面,急了起来,小脸儿涨得通红。因她活泼伶俐,平日颇得谢逢春喜欢,性子养得娇,一急之下,黑黢黢的眼里挂了泪,一副儿要哭出来的模样。
冯氏看在眼中,哪能不急,只怕宁姐儿哭起来冲撞了玉娘,叫她不喜欢。玉娘难得见回家眷,一旦存了不喜欢的心思,自然难以扭转,日后可还怎么指着玉娘寻门好亲,正要上来拦阻,却看云娘已起了身,疾步走到宁姐儿面前,蹲下身来把宁姐儿的手握了,素白的手指在宁姐儿袖口掏得两掏,就抽了条帕子出来,往玉娘面前递过去,脸上笑道:“殿下,宁姐儿会做帕子了。”
玉娘看着云娘这样,眉间微不可见地一皱。她身后的宫人自是时刻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她脸上略露不喜欢,忙潜出来在云娘手上接了帕子,转奉与玉娘。玉娘这才接了,抖开一看,一方白罗帕的一角上绣了朵小小的花儿,隐约可辨是朵芙蓉,因与冯氏笑道:“这年纪,也算难得了。”说着将帕子亲手递回了宁姐儿手上。
冯氏看着玉娘这样才放了心,赔笑道:“性子太娇了些,险些儿冲撞了殿下。”玉娘微微笑道:“小呢,大些就好了。”却是对云娘看也不看一眼。
云娘本以为自家往前哄住了宁姐儿,即奉承了皇后姐姐,又讨好了大嫂,哪里晓得皇后这边理也不理,冯氏那里也是依样画葫芦,抛得进退不得,脸上涨得通红,到底知道不能哭,素手中握了帕子,颤巍巍立在一旁。
玉娘见过谢显荣与冯氏一双儿女,这才与冯氏道:“我在宫中时,久闻玉带河边的那片桃林有魏晋风。”冯氏忙命使女们将一双儿女带下,与玉娘笑道:“殿下来得巧,如今桃花正好,妾愿为殿下引路。”玉娘便立起身来,珊瑚与秀云两个左右将她扶了走下首座,两旁侍立的宫人内侍们待要跟上,叫玉娘止住了,指了辛夷与夜茴两个随行,又与余下的人道:“我去去即回,尔们在此等候。”宫人内侍们齐声领旨。
冯氏在侧前方引路,玉娘叫珊瑚与秀云扶了,随在冯氏身后,马氏与云娘两个正要跟上,玉娘已道:“母亲,叫四妹妹陪着你在此稍等。”马氏倒也无可无不可,唯有云娘,一心要奉承玉娘,好讨得她喜欢,哪成想玉娘一些儿颜面也不给她,到底年少,心上多少有些委屈。好在究竟还知道些规矩进退,并不敢露出很久来,还堆了笑脸道:“是。殿下放心,妾必定伺候好母亲。”
虽玉娘不叫马氏等随行,马氏与云娘依旧将玉娘送到门前,母女两个正要折返,一瞥间就见冯氏与玉娘在前,那位神武将军赵腾率了八位军士随扈在后,日头映在赵腾身上的红袍上,彷如烈火一般,云娘脚下仿佛叫人定住了,一时竟是挪不得半步。
再说冯氏心知玉娘说的要看桃林,多半儿是要去见孟姨娘。好在昨儿自赵腾等撤离,她已将孟姨娘挪回了小庵堂。是以先引着玉娘往桃林去。
阳春三月,柳色正青间隔着桃花正艳,远远看去似图似画,明艳非常。走到近前,才能看得这些柳树桃花,都有海碗粗细,树根处虬结,显见得已种了许久了,正是当年大将军府遗迹。
阿嫮本以为见着外祖父留下的遗迹,自家总是喜欢多于伤心,哪成想见着这片桃柳林,便将外祖父严勖想起,严勖二榜进士出身,中庶吉士,入翰林,点巡抚,也是出色文臣。一旦投笔从戎,弃文转武,虽不好说是决胜千里,却也是运筹帷幄。这样一员干才能人,却因着莫须有的罪名死在一杯毒酒之下,大将军府飞灰湮灭,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当真应了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心上自是酸楚难言。又想:她从未来过这里,看着这样景色,尚且悲痛,姨母儿时生长在此,再见此景,还不知怎样难受哩。
想在这里,阿嫮更不能忍耐,因怕人看着她脸色,瞧出端倪来,便将脸侧了侧,不想这一转侧,正与赵腾眼光对上。
叫赵腾看得这一脸,玉娘便定了神,脸上也镇定如常,转向冯氏,道是:“我略有些倦,附近可有歇息之处?”冯氏自是知道玉娘这是要去见孟姨娘,忙笑道:“有呢,离这不足百米有一处小庵堂,原就预备着伺候殿下稍歇的,打扫得十分洁净,还请殿下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