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华隆终究还是逃掉了,带着他的几名族人,但是更多的同行者,还是倒在了长沙国士卒的剑戟之下。
李凌对此很是无奈,但是让人安慰的是,其余方向的苗人并没有这样的向心力和意志力,或者死亡,或者投降,基本上也都解决掉了。
而苗人营地内堆积着的抢来的粮秣物资,虽然被烧掉了一小部分,但因为来得及时,绝大部分仍然有所保存。
这样一来,或许自己也可以交差了。李凌暗自一叹,或许吧
黯然收军回营,战士们将粮秣纷纷挪到营地当中的车上,然后让那些俘虏们拉着,而自己则警惕地手持剑戟监督。
两个种族之间的战争,没有一点情面可讲,如果他们不做这些防范,谁知道这里面会否有些心怀怨恨的苗人要作乱呢?
张铭端坐在营帐的主位上,其下左右两列排布了诸位将官。
大家脸上都带着一抹喜色,这是一场胜仗,他们杀死了超过一千名苗人,俘虏也超过了两倍的这个数字。
南境地形险恶,苗人又狡诈,这已经是这几年间一次战斗中取得的最为丰盛的战果了。
尤其是在经历一场夜袭之后,他们损失很大,这样一场胜利来的尤为珍贵,让他们喜不自胜。
带来这场胜利的人他们自然不会忘记,正是那位公孙成。如果说昨夜张铭的果决处置,还能让一些人表示不满的话,甚至憋着一股劲准备等到收军的时候或者与主力汇合之后狠狠参上张铭一本,但是现在可是没人有这种想法了。
张铭凝神看向手上的一捧卷宗竹简,借着帐内的明亮烛火,这上面正记录着此战的状况,是下面的刀笔吏捉刀写的,他需要审核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能发出。
毕竟在这种通讯条件之下,报告是很重要的一个成分,人们可以很容易地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是黑的,只要人的手段够高明。张铭没想过要得到什么虚假的好处,但是至少不能让公孙仇可能安插在军中的人抹黑了自己的功绩。
简单看下来,张铭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打算待会再带给自己的幕僚看看。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才一会儿,他就已经无比地期待自己那位老西席吕焕秋了,心中无暇伤感,惋惜留恋的心情却更多都是对于繁琐事务的厌烦和对其能够妥善地处理此类事务的钦佩。
“报——”一声扯着高嗓子的吼声传来,张铭定睛一看帐门之外,单膝跪倒一名士卒,背上插着小旗,应该是传令兵,而此刻能够传的消息,正是李凌那边的事情了。
虽然张铭没有觉得会出什么意外,但还是扬了扬手,命传令兵近来好好汇报。
“前方李凌都尉已经获得胜利,获取苗人俘虏无数,并且妥当将营地粮草物资等俱都送还,此刻正于路途当中!”
传令兵情绪激昂地报告道,张铭却是一脸淡定地点了点头,缓缓道“下去吧。”
“是!”
传令兵一走,席上诸将个个脸色带着欣羡和嫉妒,看是李凌得了好处了,心中不免生出对张铭的亲近,毕竟李凌也是靠上了张铭才能够有机会获得这一次立功的机会的。
张铭则暗自皱起了眉头,从李凌着传令兵来报告的说辞当中,他嗅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不出意料的话,正是他刚才刚刚看到的竹简上面,刀笔吏为他撰写的报告的风格。
隐去损失,使用春秋笔法,也不列数字,大而扩之,用修辞来代替工作效果
如果是真的完成了完美的任务,应该是迫不及待地列出自己的成果来让大家看看才对,哪用得着这些说辞?
张铭的预感上来,心中不免对李凌有了几分不满,当然,此事还尚未抵定,还是要看看,但是若李凌真的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的话,张铭也不得不考虑一下重用的其他人选了,虽然李凌在他身份上确实有旁人不可企及的优势。
又过了一会儿,营寨外传来隐隐的嘈杂声音,马车拉动,人声鼎沸,众将知道,这是李凌回来了。
果然过不一会儿,一个身影立在了帐外,恭声道“李凌完成使命,敢请见将军。”
张铭淡淡道“请进。”
李凌一进营帐,见到诸将皆在也是一惊,但很快平复下来,满脸挂笑地向诸将打了个招呼,然后施施然来到张铭面前,单膝下跪,垂头,将方才传令兵所道的事物,用自己的话更详细地说了一遍。
但是张铭还是没能从中听到伤亡战损比、获得物资数量之类的情况,这自然让他感觉更糟。
如果李凌这回真的吃了亏,那大概就是能力问题;但如果是他根本就不重视这类数据,那就一点补救的办法都没有了。
在张铭来看,如果没有数据支撑,大家全凭经验来打仗的话,是肯定走不长久的,路只会越走越窄。
报告完了,李凌抬眼上看,刚好看到张铭凌厉的眼神看着他,他心里有鬼,赶忙重新将自己的头颅垂了下来,而后张铭不置可否的声音响起“那辛苦都尉了,请入席就坐吧。”
李凌行了个礼,也不敢多问,自然退到了一边,来到前列一个空出来的位置,是留给他这个骑都尉的。
他心里是清楚张铭发现其中猫腻了,忙抹了一把冷汗,心中却对张铭,也就是公孙成,多了几分敬畏。
酒席上,不停有将领过来与李凌道喜,恭喜他立下的功劳,李凌只能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来应对。
在旁人看来,他李凌是飞黄腾达了,从此跟紧公孙成,不用说一个将军之位,就将来做到卫尉太尉可能都不奇怪。
但是他自己是知道的,这次任务没有做到张铭的要求,他没法遮掩过去,只能准备好接受张铭的刁责了。
当然,最让人提心吊胆,还是张铭根本不刁责他,这意味对方根本已经放弃他了。
夜色入深,张铭也终于将所有的文件批阅完,这次将诸将聚集到这里来,也没什么大的原因,主要是让他们个个都老实点,免得万一有一两个苗人或者他的敌人那边的人使坏,将计划透露给了苗人,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没有粮草他还是得乖乖退兵。
而现在诸事完毕,也没必要继续如此了。
于是他用指头敲了敲自己身前的桌案,场上响起清脆的笃笃笃的声音,众将纷纷停下了喧哗交谈的声音,聚精会神地看向诸位张铭。
“诸位这晚辛苦了。”张铭淡淡道。
诸将赶忙连唤“不辛苦不辛苦”、“将军运筹帷幄,我辈只需奋勇向前便可,有何可辛苦的?从没将军辛苦啊!”这样的话,更有一人等不及地直接跳出来说“将军统计全局,当居第一功!”
张铭失笑摇摇头,这帮人这是渴望着明确自己能够在这份功劳当中能够分到的份额了。
于是张铭笑道“诸位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此战将帅奋勇,士卒用命,军中从上到下,都不会少了功劳。”
虽然没有完全详细地将分配方案交待出来,但张铭的表态也足够让大家放心。
这主要还是因为张铭的身份,他是将来要争什么的大家也清楚,终究还是要靠诸将支持的,如何能够从现在开始就失信于人呢?
“将军说的哪里话?!”一些人又开始得了便宜卖乖,张铭也不废话,直接出声打断“既然如此,诸位也都累了,不若先各自回营休息,具体去向我等明日再议!”
“是!”诸将楞了一下,但听到张铭的吩咐却不敢稍微违逆,纷纷点头应是,然后徐徐退下。
李凌本来也打算混在人群当中悄悄退下,没想到屁股一撅刚要走,就听到主位高高的一句轻飘飘“李凌都尉还请留下”,心中不禁悲号一声,重新坐回了坐席上。
诸将倒是没想太多的,他们大多以为这是李凌完成任务,张铭准备接纳他,从而要做的一些沟通。
待诸将走光之后,主位再度降下来一句“还请李凌都尉详细为我分说此战详情吧。”
张铭的话再次让李凌出了一身冷汗,他苦笑一声,此事只要张铭想要了解,当时军中那么多人也瞒不过谁,只好实话实说了。
于是赶忙伏地先道了一句“李凌罪该万死”,然后一五一十地将此战情形逐一说明了,不敢有丝毫隐瞒了。
张铭的内心没什么波动,这种程度倒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李凌的表现也算是中规中矩,虽然没有那个能力去应对太复杂的情况,但是绝对称不上无能。
这样一来也好,让自己对对方的能力上限有了一个简单的评估,免得日后真的出现了什么收拾不来的局面。
倒是青苗部族,自己的剧情记忆当中还真有一个不得了的人物,若真如此,那么也怪不得李凌了。
“李都尉何罪之有?这正是我等军议所定下来的计策,苗夷既然能有这个意志力,那就让他们去好了,区区几人,无伤大局。”
“李凌未曾保护好粮草物资起码被烧掉了一成半”李凌听到张铭说话,心里倒是紧了起来,以为张铭是不想管他了,连忙知趣地上前自揭其短,希望能够再度试探试探张铭的态度。
张铭听出来了他的意思,也是好笑,直接道“李都尉不用烦恼了,本将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人力有时穷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说有些损失,也是正常的,并不是不可接受。”
李凌听完大为感动,单膝跪地,头颅垂得更低“必为将军赴死。”
“好了,明日写个漂亮的报告交上来,随我的捷报一起传去,你去吧。”张铭一挥手,李凌恭敬退下。
张铭看了眼自己的桌案,招手让旁侧的亲兵上来收拾,也便离开了营帐。
来到他的幕僚所在的大帐内,幕僚们已经正襟危坐在其中,等待久时,见张铭披着大氅进入,连忙一个个跪坐着双手杵地,垂头向下,口中沉沉道“恭贺将军!”
张铭笑着双手往下压了压,坐上主位,然后示意亲兵将刀笔吏所做的报告传下去由众位幕僚传阅了一下,一边则道“不知接下来如何动作,诸位先生何以教我?”
幕僚大多也是国朝的文人,不是没本事的,听到张铭的指向性强的问话,自然不肯轻易表露想法免得贻笑大方,彼此之间先生交换过意见,然后再由一个看起来有几分风度的老者出声道“不知将军现今军中粮秣几何?物资可能足够支用?”
张铭苦笑一声,对着众位幕僚拱手道“诸位常居我帐中,又是由我父亲自引荐,一来当不至于走漏消息,二来也当不至于害我,成便大胆说了。”
“此前军中已是度用日蹙,大抵过上半月,军卒就能够发现军粮不够用;好在此次将苗人劫掠我军的粮秣重新抢了大多数回来,简单算来,应该还可以支用四五十日的。”张铭顿了顿,如此说道。
“如此,在下几人也有消息,”老者听完张铭的话,拖着有些沙哑的腔调慢吞吞道,“主持本次南境攻伐的王霜将军已经来到了华沟,一月之内,大军就将开拔,必在大雪之前,完成对苗夷的犁庭扫穴,收兵凯旋。”
张铭听到这话,皱起了眉头,老者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察言观色看到张铭如此神色,哈哈大笑起来“将军看起来,志向不凡,绝不甘心单单做一个先锋开路的将军,甚至已经取得了如此胜利,也没有裹足不前的想法。”
张铭没有犹豫,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本将此次已将负责干扰迎击的苗人近乎全歼杀敌近三千,俘虏也有五六千,敌人此刻当胆气尽去,我军却连获大胜,人手亦充足,仍有四五千人可用,如果停顿,岂不是错失战机?”
老者带笑点头“将军此言,老朽与诸位同僚,皆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