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青问道:“宴席之上,都有哪些人?”
“回殿下,设的是私人宴,因此宴席之上只有殿下您、颍王与平王三位。”
陈叔华仔细的告诉了他,大约是明白了林苏青的猜测,他又道,“虽然平王自幼便与颍王不和睦,但此是殿下您的私宴,他也是收到请帖时才知晓的。臣以为投毒者不会是平王,一来他无法接触到膳食,二来臣以为,平王应当是知晓——在殿下的私宴上投毒,会牵扯出什么厉害。平王历来亲近殿下,他应当不会在此时,置殿下于不义。”
“老臣以为陈大人说得在理。即便是坐观龙虎斗,待两败俱伤后,再从中渔利。那么,也该是先与殿下您联手,除掉颍王在先。”
梁文复的一番评议十分老辣、十分犀利,且十分大胆,在太子面前毫无遮掩的意思。
“毕竟,殿下仁慈,颍王狠戾。平王若是有心东宫之位,也只能从您这里打打主意,才算得上有些许希望。但倘若他令殿下有了闪失,今后单靠他自己的话,必然不是颍王的对手,想必平王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或许是因为林苏青并不是太子本人,所以梁文复的这一番直言不讳,他听着并不觉得逆耳,反倒是认为梁文复乃大忠之臣。
这时,陈叔华道:“臣以为,多半是颍王唱的一出苦肉计,故意发难于太子殿下。臣还以为,颍王此举恐怕是想误导百官,去猜想殿下您……您对颍王心怀敌意。”
林苏青怔愕,这个颍王居然玩得这么阴。
如此引导,那弦外之意便是太子心胸狭隘,容不下战功赫赫的颍王。
所以,假使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因为这个误导而相信了是太子投毒,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梁文复道:“老臣赶来东宫之前,听闻颍王府已经将消息传到陛下跟前了。”
他忖了忖又道:“但……老臣以为,陛下应当不会轻易信之,必定会派人一查究竟。”
他一边说着,食指一边点着桌面的那个“等”字。
“所以,依老臣之见,在此期间,殿下您只管佯装醉酒,高枕安睡。且待明日,方可知晓真相如何。”
林苏青心领神会,同时也明白他的意下所指。真相如何其实并不算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处理此事的态度。
这漏洞百出的一场“意外”,显然是不利太子。
假如皇帝处罚了太子,即意味着他听信了颍王,认为是太子投毒,那么也就意味着皇帝是偏袒颍王的,从而证明了——这个东宫之位极其有易位颍王的可能。
而如若皇帝处罚了颍王,那么,结论则不言而喻。即使颍王战功如何显赫,这东宫之位仍然是他这位太子稳坐。
昏暗的烛火下,三人心照不宣,不谋而合。
……
待梁文复与陈叔华离开后,林苏青连忙活动着周身筋骨,想试试看这里究竟是普通凡间,还是如青丘那般谁都不寻常的福地仙乡。
他转了转脚踝,有模有样的踹了一脚桌子,啊握草!真他大爷的疼!
显然,他所附身的是个普通的凡人。
那他就更加想不明白了,二太子殿下为何要将他的魂魄附在这位凡间的太子身上?
先前说是叫他亲自体会,莫不是要他体会身在高处的滋味?
不不不,二太子才没有那么无聊,二太子此举,必然是另有所指……那究竟寓意何在?
虽然想不通透,但是有一点他心里非常明白,即是在他附身的这期间,他必须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体会这段经历,必须要有所感悟,如是才能取得修行的机会。
同时,他还必须谨言慎行,如履薄冰的过。毕竟他无法确保,自己是否有能力帮这位太子保住东宫之位。
而在这样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以先保住性命为最紧要吧!
如是想着,他便回到案桌前,打算连夜翻阅这位太子平日的记录,以及对政务的处理风格,甚至连字迹他都在精心细致的描摹,不敢有丝毫马虎。
好在他有系统性的学习过书法,描摹起他人的笔迹来,算不得什么太难的事。
……
转眼天色已晨光熹微,朝日初上之时,侍从领来了四名身着碧色衣裳的侍女。她们福了礼便上前来伺候他洗漱。
先上来两名侍女,一名侍女捧着的木托盘上,盛放着两只薄彩瓷盅,并有一碟细盐、一杯浓茶。
另一名空手的侍女,先以柳木勺子舀了半勺细盐,以绣帕垫着手,毕恭毕敬地向林苏青递去。
他着眼看了看,才张开口。
那侍女便将细盐轻轻地倾倒在他的舌面上,接着捧起其中一只薄彩瓷盅,揭开盖子递过去,瓷盅里盛着温热的水,林苏青张口含了一口微烫,咕噜咕噜的将嘴里的细盐和成盐水,在他漱口时,那侍女放下手里的盅,又捧来另一只空的瓷盅。
林苏青遂将漱过的水吐了进去。
接着她又捧来一盏浓茶,林苏青小啜了两口用以漱口,吐出后仍然觉得口舌带苦,便抬手示意她退下这盏浓茶。
随即,捧着漱口器具的那名侍女便退了下去。
接着在她的位置补上来另一名侍女。
她捧着的是一只素三彩的瓷脸盆,金黄底色,盘着两条五爪金龙。与她做搭档,专司伺候的侍女将方巾在热水中浸泡柔软,拧干后又折叠成四方形,才双手捧给林苏青。
他接过来马马虎虎地擦了两把便还给了侍女。
唉,他算是明白二太子殿下在青丘时,为何不愿用奴仆了,这一通折腾实在是累得慌,反倒不如自己着手来得顺畅方便。
终于完成洗漱后,他又在侍奉下才换好了衣裳。
这时屋外的日头已然爬上了晴空。
早膳用罢,他挥手摒退了侍从,也免去了所有的伺候,独自在府中闲逛,不曾被任何人察觉东宫的太子殿下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
比起青丘太子府的古朴典雅,凡间的太子府要富丽堂皇许多。
如若说青丘是雕梁画栋,洒脱肆意。那此处便是金碧辉煌,别具匠心。大约是各自的追求有所不同,神仙毕竟喜好清静。
在府中粗略的走了走,熟悉了各处陈设和布局,他便回到了书房,继续临摹太子的笔迹。
约摸有了半盏茶的时辰,梁文复和陈叔华二人前后赶来。
“给殿下请安。”
他连忙走出案桌,作势扶起他二人:“二位快快请起。”
梁文复一起身便道:“老臣已经连夜安排,他们即刻便到。劳请殿下先去内室中避一避。”
“好。”
林苏青需要通过他们的聊天,来一一对应每个人的身份,所以,这种时候他在幕后比在台前要妥当。
他信任梁文复他们,所以干脆地转身就去了内室,随意地闲坐在床铺上且休息且等候。
他翻阅过太子书房中的大量文件,对其中几个人名颇为熟悉,如果没有猜错,今天来的人里面,必然会有他们几个。
……
“嗨呀陈大人来得甚早啊。”
不多时便来了一位声音浑厚威猛的男人,他拱手向梁文复道礼:“哟,右丞相也来了。”言语之间十分的随意粗散。
林苏青的耳朵捕捉到原来梁文复是右丞相,官职不小。
他起身快步踱到玄关前,借着珠帘的缕缕缝隙,往外窥看去。
来人也是一身圆领右衽的常服袍衫,却区别于梁文复和陈叔华的那身长至足踝的袍杉。来人所着的是短衫,仅长至膝下。
但那一身红色单衣丝毫掩不住他的威猛身形,更因单衣的轻薄,衬得格外魁梧壮硕。应当是名武将。
梁文复笑道:“有劳左翊卫大将军一早赶来。”
原来他就是左翊卫大将军吴艺。
林苏青昨夜翻阅时,看见过一些有关于他的记述。
印象最为深刻的当属——颍王曾派遣亲信去这位吴艺将军的军营中送礼,想与他交好。未曾想,这位吴艺将军竟亲自将颍王的亲信暴打了一顿,后来这件事还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若不是这位吴大将军战功显赫,险些就被当朝皇帝给降了大罪。
嗯,是位独霸一方,颇有血性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效忠于太子,是太子的心腹之一。
林苏青先前非常担心这位太子手里尽是文官,因为颍王手里不仅猛将甚多,还也有许多足智多谋的幕僚和门。
所以万幸,他有吴艺这样忠心耿耿的武将在手。虽然比不得颍王手中的武将众多,但不至于令太子的武装实力相对太弱。
随即又来一人,看起来是个文官,很重礼数。他一进门便依官职向梁文复、吴艺和陈叔华行了礼,看来官衔不比他们三人大。
不等梁文复和陈叔华故意去点出来人的身份,吴将军却在无意间点破了。
“张大人乃太子詹事府左庶子,怎的比我这个远在府外的还来得晚些。”
可能是武将豁达的性情使然,言语间显得不太气。
但看得出来,他们几人相交很是熟悉,即便吴艺出言如此不气,那位张詹事也未曾有任何怨言,更不曾丝毫忍怒。
而是赔着笑容深表歉意,道:“惭愧惭愧,本官昨夜多饮了几杯,吃酒误事,吃酒误事呀。”
林苏青在心中默默记下,那就是张詹事。从太子帐中诸多的记录里看,那位张詹事是个相当有头脑有谋略之人,非常擅长于细微之处发现蛛丝马迹。
所以,现在既然是林苏青做了太子,他今后便不打算多用这个张詹事,担心被这个细心的张詹事发现了端倪,把他这个伪太子的身份给揭露开来。
梁文复与陈叔华捧场,开怀地一笑,将气氛缓和了下来。不过,看起来也似乎是因为他们对吴将军与张詹事之间的斗嘴,早已经习以为常,其实都不甚在意,只是想笑便笑了。
接着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三两名文官,和一两名武将。
林苏青在幕后悄悄地对应着来人们的信息,心中暗暗地拿捏着太子手中持有的筹码和分量。
经过一番盘算下来,他一直高悬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一些。
太子手中的筹码,十分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