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花开秋来晚 作者:烟秾
“皇上命我晚膳的时候送过去。”慕瑛有几分无奈:“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记起这事情来了。”
“没事没事,还在呢。”小筝挽起慕瑛的手:“大小姐别担心,东西交给我收起来,稳稳当当,不会丢的。”
主仆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面走了过去,绕着花苑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灵慧公主。
她跟在高太后身边,头顶上簪了一朵牡丹花,花有碗口大小,粉紫颜色,与她身上的衣裳正好相配,看上去人跟花儿一般娇艳。
见着慕瑛走过来,灵慧公主朝她招手:“瑛妹,我让香玉给你去剪了一支牡丹,你瞧瞧,这花是不是与你相配?”
香玉捧着一朵花走上前来,那花朵鹅黄颜色,与慕瑛的衣裳颜色差不了多少。
高太后赞许的点了点头:“阿瑛若是戴上这花,就跟那牡丹仙子一般了。”
说话之间,她忽然意识到,慕瑛的发间并没有簪太多首饰,只是简简单单的戴了一支珠钗,圆润的东珠从发髻间垂下,微微颤动。
没有戴首饰方好簪牡丹,否则满头珠翠里再添上一朵牡丹,真真是俗不可耐。高太后心里暗自沉吟,慕瑛为何会穿得这般简陋,莫非是顾忌着自己的灵慧?这孩子,也实在太过小心了些。
慕瑛接过牡丹花枝,轻轻扯掉几片花瓣,合着放在手中:“这牡丹花型太大,我这脸盘子,却是配不上的。”
香玉瞧着那花瞬间小了一圈,只不过慕瑛这话倒也是有道理,小筝将花给慕瑛簪上时,那花朵形状与慕瑛巴掌大的小脸刚刚好配得恰到好处:“还是瑛小姐心细,像我们就只顾着剪了花枝簪上去,如何还会想到花型大小。”
高太后微微一笑:“阿瑛聪明伶俐,哪里是你们能比得上的。”
沉樱站在旁边听着这话,似乎有人拿刀子戳着她的心一般,十分难受。
昔日在光禄大夫府,谁都夸奖她聪慧美貌,可是到了皇宫,这些话似乎与她无缘,皇宫里有活泼大方的灵慧公主,有貌美如花的慕瑛,她无论从身份从相貌从才学来说,以前那点引以为傲的东西早就被掩盖到了最底层,再也没人提起。
被人压着好几年没听到过夸奖,本来也该心静如水了,可现儿听着高太后赞慕瑛,心中依然是酸溜溜的,有些难受。
她恨恨的看了慕瑛一眼,见她与灵慧公主站在一处说话,两人头上都簪着牡丹花,言笑晏晏,真真如亲姐妹一般,冷笑了一声,诗会以后,她便要看慕瑛的不自在。
淡绿色的花朵犹如翡翠雕琢出来一般,供养在白色的玉瓶之中,在黑色的檀木桌面上投下了一道剪影,真是有如玉雕。
几位文英阁大学士已经诗兴大发,挥毫作诗,大有珠玉在前,要压住高太后请来的那般贵女们的风头。
就在方才,众人已经在议论,这般十四五岁的女子,又能写出什么好诗?不过看着她们家父辈祖辈的面子,多多少少夸赞几句便是:“刘兄,咱们自己先写写,也好互相讨教。”
众人挽了袖子作思考之状,根本没有理会在一旁的黎娘子,个个有些不屑,皇上怎么请了个女子来与他们一道评诗,实在是有些不妥。
高太后与赫连铖端坐到了中间那顶帐篷,吩咐墨玉姑姑去燃三支香:“以香为期,香燃尽,便是交诗之时。”
诸位小姐赶紧走到桌子面前,提笔在手,有些已经挥毫,还有些却在冥思苦想。
来参加牡丹花会的人家,早就已经做了准备,生怕太后娘娘要考较才学,花重金打点那些学堂里的读书郎,一般是百两一首,从那些擅长写诗的学子那里买了过来,嘱咐自家女儿好好背下,不得遗忘。
故此,今日来的小姐们,都已有准备。
赫连铖坐在帐篷之中,看了看桌子旁边站着的慕瑛,嘴角浮现出了笑容,不管她写了些什么,今日的头等彩头肯定要给她。一想到她的发间簪着精巧的牡丹花簪子,赫连铖就觉得格外快活,牡丹国色天香,也只有她才配。
“香已尽。”墨玉姑姑看了看那三支香,袅袅青烟已经熄灭,上头灰白的一点香灰簌簌的落了下来,宏亮的吆喝了一声,众位小姐都停下了笔。
灵慧公主探头看了看慕瑛面前的宣纸,见那簪花小楷写得十分秀美,下边的落款正是她的名字,顿时笑了起来:“瑛妹,你真好。”
小筝走到灵慧公主面前,接过了她的宣纸:“我同香玉姐姐送过去。”
香玉伸手点了点小筝的额头:“机灵鬼。”
两人分别拿了对方主子的诗作,并排朝那边的棚子里走了过去。?
☆、第章
? 宣纸一张张的呈了上来,几张桌子上边摆得满满登登,白色的纸上一行行黑色的字,远远望过去倒还是整齐,等走近一看,就会发现上边的字写得良莠不齐。有些写得好看又工整,而有些却是十分潦草,看起来就如七八岁的儿童在启蒙。
大虞先祖原来乃是游牧于草原,根本不注重子女诗书这些东西,入主中原以后与汉人混居,逐渐才开始学着弄那一套。只是有些高门大族依旧不以汉人这一套来衡量自己子女,任性而行,故此那些贵家小姐们,有些自小便开始修习文字,而有些人家,却是放任自流,提起笔来只知道写些简单的字,而且歪歪扭扭,不成形状。
几位文英阁大学士一一看了过去,嘴角不屑之意越发的深,一看便知这些诗都是有人捉刀,明明白白是男子笔力,闺阁幼女如何能写得出来?定然是从旁处买来,今日来充充门面罢了。
黎娘子的目光停在了一张宣纸上,眉头微微皱起。
那字,分明是慕瑛写的,诗也极具神韵,可是落款却写的是灵慧公主的名字。再看看旁边那一张,字迹虽说端正,可却远远不及这一张,而且那诗写得实在平淡无味,就连韵脚都没有押整齐,只能说勉强凑出几句话来而已。
黎娘子心情有些复杂,举目朝闺女群里看了过去,慕瑛与灵慧公主并肩站着,头发上都簪着牡丹,一朵浅紫,花型硕大如盘,一朵淡黄,花朵差不多小了一半。
她真是小心谨慎,在这宫里,竟然这般举步维艰,黎娘子心中一热,拿起笔来,在灵慧公主写的那首诗上用朱笔勾了一点。
“娘子挑了哪一张?”一个文英阁大学士走了过来,瞥了灵慧公主写的那首诗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种诗,不过尔尔,如何也入了娘子的眼?”
黎娘子淡淡道:“虽然朴实,却还是有诗韵。”
那位大学士拿起慕瑛写的那首诗看了看,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来:“诸位,请过来看看这首诗,不错呀,实在不错。”
听着他发出赞叹之声,旁边几人走了过来,脑袋凑在一处,捧着那诗一起品鉴了起来。
“好诗,好诗,女子能作出这样的诗,已属不易。”有人赞叹了一句,看了下边的落款,惊讶出声:“这不是灵慧公主的诗作吗?”
众人往那宣纸末端看了过去,就见上边有簪花小字写着三个字,赫连慧。
“公主殿下真是兰质蕙心,今日这头奖就非她莫属了。”大学士们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这艳冠群芳的人,不是公主殿下,还能是谁?
“这位娘子,你莫非是没有看到公主殿下的诗?写得实在是好,比你手中那张强上十倍。”一个年近五十的大学士抬头看了看黎娘子手中的那张宣纸,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容,都说那庐州黎娘子文采翩翩,棋琴书画出众,看来不过是欺世盗名而已,从她品诗的水平便可窥见一斑。
黎娘子苦笑一声,将那张宣纸放到了桌子上,慕瑛心甘情愿将自己的诗作署上灵慧公主的大名,自己无力阻止,今日的诗魁,无疑便是灵慧公主。
“不如这样,我们先拟个名单,报请皇上批准?”一个年长的大学士看了看黎娘子放在桌上的那张纸,心里有些惊诧,这样一首诗,不至于被黎娘子特地挑出来,仔细看了下名字,心中释然,慕瑛,那不是慕大司马家的大小姐?
听说那慕大司马家的大小姐生得美貌又有才学,还只六岁时候便被召进宫来给公主殿下做伴读,可现在瞧着,这美貌倒是不假,才学实在有待商榷,便是那位沉樱小姐写的,都比她的要好。
“桑公所言极是,咱们先一起拟定名单,还是请皇上来定夺罢。”众人纷纷附议,一人走到桌子旁边,提笔开始写名字。
赫连铖设了三个等级,共六人,众人凑到一处商议了一阵,灵慧公主的名字被写到了首位,接下来便是樊沉樱。
“诸位大人已经将名单拟好了?”江六从那边踽踽而来,探头看了一下,见那宣纸上边,慕瑛的名字列在最后一位,不免心中暗自叹气,这几位大人,看起来以后这官运也算是到头了——怎么就没揣摩到皇上的心意呢。
“慕大小姐为何只在第六?”江六于心不忍,决定开口提点下,即便几位大人想要将灵慧公主推为第一,可不至于让瑛小姐弄到第六去。
“慕大小姐的诗实在不怎么样,我们还是看在大司马的面子上,才将她添到上边。”有人自命耿直,心中对江六鄙夷不已,阉人就是阉人,没一点骨气,慕大司马权势滔天又如何,他的女儿水平有限,自己也不能昧着良心把她的诗定位优等。
“江公公,你自己瞧瞧。”那人走到黎娘子身边,将灵慧公主写的那幅字抓着拍到了桌子上边:“江公公,你应该识字罢?”
旁边众人努力忍住了想笑的冲动,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来。
江六是赫连铖身边信得过的人,大臣们对他颇有微词,在他们眼中,阉人根本算不得是正常的人,有这些阉人陪在皇上身边,必然会乱政干政。现在见着那人出言讥讽江六,心中自然是觉得畅快的,只是脸上不能表露出来而已。
“些许几个字,咱家还是识得。”江六极力忍住心中的不快,拿起那张纸扫了一眼,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这字分明不是瑛小姐的字,怎么写着她的名字?
慕瑛的字,江六见过,那时他奉命去送还慕夫人的东西,见到了书桌上慕瑛的习作,那时候黎娘子刚刚过来,还没有开始指点慕瑛练字,但慕瑛的字已经远远比现在这纸上的字要耐看多了。
“娘子?”江六疑惑的看了黎娘子一眼:“这是瑛小姐的诗?”
黎娘子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江六忽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拿起那张名单,朝众人行了一礼:“咱家这就拿去给皇上过目。”
众人瞧着江六那佝偻的身影慢慢远去,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阉人,还来质疑咱们拟定的名单,真真可笑。”
“皇上,大人们已经将奖项评出来了。”江六捧着单子恭恭敬敬的呈现到了赫连铖面前:“皇上,您自己瞧瞧。”